魏尺木聽到這話,不禁想起臨下山時,師父曾囑咐過自己:“將來若你行走江湖,可不要恣意妄殺,不留後路。”這句話雖然隔了將近兩年之久,魏尺木仍舊記得一字不差。只是他當初不以為然,全不想竟被師父言中了——難道師父早算到我有今日之變不成?
魏尺木又想起貫休大師在億城寺對他說過,“菩薩畏因,眾生畏果。”這一句話曾在金戈鐵馬的沙場上扼制住了他的殺心,卻不想他最後還是殺心大起。
魏尺木想到這裡,心底不由升起一分慚愧,問道:“大師知道我會來這寒山寺?”
貫休淺笑:“想必是你我善緣未了。”
魏尺木見自己的傷勢漸輕,已無生死之虞,知道是貫休大師救了他,遲疑道:“大師知道我殺人成癮,為何還要救我。”
貫休道:“你殺人與我救人可有衝突?”
魏尺木卻道:“你救了我,不怕我再去殺人麼?”
貫休搖頭:“普度眾生乃是無上功德,本就不該分好壞對錯。救人亦是心底一念罷了,為何去計較救人之後與救人之前呢?更何況,魏施主業報加身,因果已種,日後想必還有大功德。”
魏尺木不通佛理,但是貫休大師的話卻讓他平靜了下來,他不覺嘆道:“大師佛性滔天,我輩凡夫俗子萬難企及。”
兩人正談時,貫休忽而一嘆:“該來的終究要來。”
魏尺木心生不妙,問道:“怎麼了大師?”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身影躥入了禪房。
來人一身黑衣垂簾斗笠,正是鍾離秀。魏尺木的傷雖不致死,卻還沒有一戰之力,韋治亡也不知去了哪裡……他正思考如何脫身時,貫休已起身,有意無意間攔住了鍾離秀。
貫休又宣了一聲佛號,問道:“不知這位施主夜闖寒山寺,所為何事?”
鍾離秀直截了當:“來殺這個人。”說時,伸出一手,指著床上的魏尺木。
貫休嘆道:“佛門淨地,不容殺生。更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
鍾離秀皺眉道:“大師要攔我?”
貫休道:“不是貧僧攔你,而是佛祖攔你。你在佛門殺人,佛祖哪裡肯應?”
鍾離秀道:“魏尺木濫殺無辜,罪大惡極,佛祖眼裡就沒有善惡之分麼?”
貫休道:“昔日佛祖割肉飼鷹,可是分了善惡?”
鍾離秀不太懂佛教故事,只覺得這和尚太過迂腐,索性直接抖落腕上青,一劍彎如弦月,繞過貫休,刺向了魏尺木。只是,這一劍並未刺到魏尺木,而是刺入了貫休大師的胸膛。
魏尺木驚道:“大師!”
鍾離秀也是驚詫無比,她自然無心殺這和尚:“大師為了這樣的人,不惜身死?”
貫休一手扶著軟劍,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回道:“你即便是要殺一隻蟲蟻,貧僧也會擋下這一劍。”
鍾離秀不解道:“這就是佛門所謂的眾生平等?”
貫休眼神清澈平和:“眾生平等。”
魏尺木知道貫休大師身懷武功,可他更身懷大慈大悲之心。他既不能殺生,又不能止戈,只能選擇接下這一劍——以身代之——想必,這便是佛祖割肉飼鷹的故事吧。
就在此時,韋治亡忽然闖將進來。他無暇顧及貫休大師的生死,背起床上的魏尺木就跑。韋治亡步履極快,轉眼間已出了寒山寺。魏尺木在他背上動彈不得,勉強回頭看去,只在月色下瞥見一座破敗的斷塔,倒在寺院之中。
那斷塔是“會昌滅佛”時被毀壞的普明塔。只是,佛塔雖倒,佛門慈悲仍在。在月色中,那普明斷塔好似又重新立了起來,普照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