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32章 逆風執矩

大長公主臨終的那一天,竇憲一直在她身邊。

他眼看著昔日裡冷淡高傲的母親一直呦呦地、艱難地喘著氣,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痛苦而煩躁地不斷呵斥著醫師們。

他們惴惴地回稟,“...小人們已經盡力了,實在是大長公主自己沒有生志,小人們也沒有辦法。”

他呼吸一窒,砸碎了手邊的茶碗,揮手讓他們都滾出去。心裡卻是明白的——母親確實已經不想活了。

她和父親一生都是怨偶,竇憲本以為父親去世了,她會從這段婚姻裡得到解脫。

然而沒有。

在竇勳死後,她一日比一日地憔悴了下去。偶然生了病,也不肯服藥。就這樣積壓著,終於變成了不治之症。

“憲兒...”大長公主忽然睜開了眼,艱難地喊。

他忙握住母親的手,答應著,“娘,我在這裡!”

“等到我嚥氣了...憲兒,把我和你妹妹葬在一起吧。”

他心裡一酸,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搖頭,“別這麼說,娘。別說這些喪氣話。你會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

她搖頭,臉上是看破生死的寧靜,“我知道,我活不長了。”她看著青灰色的帳頂,怔怔地出著神,又彷彿是在透過它,看別的人事,“夜好長啊,那麼冷。你妹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一定很可憐。”她轉向兒子,憐憫地說,“你也是。可憐蟲。我們都是。”

竇憲哽咽著,把她枯柴似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娘,別走。留下來陪著我吧。”他幾乎在哀求母親,“求求你好起來。”

但她沒有回應這句話,只是看著帳頂出神,“好希望能回到小時候啊。”她喃喃地說著,臉上綻出了紅暈,帶著後半生始終不曾再有的溫暖笑容,“好想回到以前,和母后在一起啊,還有哥哥們...一起去騎馬,一起去放風箏......”

竇憲再也忍耐不住了,抱住她道,“娘,別說了,起來喝藥吧!好不好?”

她厭倦地推開了他,固執地重複,“不要。”見兒子滿臉都是痛苦的神色,她終於軟了一點心腸,撫摸著他的臉說,“好孩子,不要哭,不要哭...”

竇憲軟弱地把臉貼在她頸側,“娘,你陪在我身邊,我就不哭。”他極力地剋制著眼淚,“我身邊只有你了啊...”

大長公主的眼神已經逐漸渙散。但聽到這一句,忽然渾身震了一下,隨即手指痙攣似的,緊緊抓住了兒子的袖子,“...知道麼?知道嗎?後來...後來我把他送去了旁支家裡......”

竇憲一愣,追問,“誰?”

但大長公主來來回回只道,“我其實不討厭他...你可以,你可以......”她的手指忽然失去了力氣。

竇憲不敢動,也不敢開口問她。只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緊緊地抱住她。

夜色越來越黑沉。

可他一點也不敢動,生怕打破這一份寧靜。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竇順覺得裡頭始終沒聲音,不對勁,大著膽子推門進來,叫了聲“侯爺”。他才終於茫然地抬起頭。

外面的陽光那樣好,甚至亮堂的刺眼。可他的母親,已經永遠看不到了。她不在了。

外面隱隱約約地傳來鞭炮聲響。他屏住呼吸,昏聵的頭腦忽然想起,今天是元月初五,家家戶戶迎財神的日子。

可是他再也不會有家了。

時隔六年,竇府再一次地掛起了白幡。

因為是正月裡,許多人都嫌棄過年拜祭靈堂晦氣,推辭了不肯來。所以泌陽大長公主,光武大帝唯一的嫡公主的喪禮,竟然異常冷清。

竇憲獨自在靈堂裡,給母親燒著紙錢。

明暗不定的搖曳燭火裡,他想起年幼時,母親也曾經溫柔地對待過他,手把手地教導他寫字。抱著妹妹,含笑看著他扎馬步、練武。

不管後來她變成了什麼樣子。她終究還是唯一的、無可替代的母親啊。

可是她為什麼連死亡也要冷淡而別?

竇憲想起她臨終前,提到了女兒,提到了母親,還有幾位兄長。唯獨不曾提起後半生至親的兒子和丈夫。在心中自嘲地想:多可憐的父親啊,還有可憐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