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竇憲果然一早便起來,去了頤志殿。聖上聽聞他的來意,驚訝了一下,旋即含笑應允,“太子果然沒有看錯。年輕一輩的武將裡,憲兒你是最擔憂國事的。”將他提升至比一千石的俸秩,又說,“潁川郡暑熱猶勝京師。你現在去,難免要吃苦。等到了十一月再說吧。”
竇憲心裡明白,潁川郡如今民心不穩,恐怕不會服調配。聖上是存著這份心,方才令他晚去的,心頭湧上暖意。只是這樣的感謝到底不好宣之於口,否則豈不是陷聖上於偏愛之地。便笑道,“多謝陛下疼我。十一月走,臣剛好能看完妹妹的及笄禮呢。”
“哦?”聖上露出很感興趣的模樣,“你妹妹是什麼時候的生日?”
竇憲道,“十月初三。”
聖上點點頭,“好,朕知道了。”
竇憲被提為比一千石的事很快人盡皆知。自然,他將要去潁川郡的事也傳遍了上下。
履霜聽了又急又痛,只是在成息侯病榻前侍奉著,他看管的甚嚴,除了如廁根本不放她離開。是以她既不好跑去竇憲那裡問,也不能露出著急和悲色,少不得拿好顏面遮掩著。
終於等到成息侯用過午飯。她伺候著他服了藥,低眉順目道,“爹睡一會兒吧,我也回房裡眠一眠。”
成息侯點點頭,揚聲喚竇陽明家的進來,“阿雲,你帶著姑娘回房。等休息好了,仍送她回我這裡來。”
竇陽明家的垂手應了聲,帶著履霜出去。
一路上,履霜逮著空,好不容易地鼓足勇氣問了句“雲嬸,二哥吃了嗎?”被她以模糊的“奴婢不知道”回了。如此履霜再不敢問,一路沉默著回了房。竇陽明家的叮囑,“姑娘進去眠吧,奴婢在外頭守著。”
履霜忙道,“這怎麼敢當?雲嬸自去休息吧。”
竇陽明家的不為所動,只道,“這是侯爺囑咐的。您睡好了,喊奴婢進來伺候。”替她關上了房門。
履霜心中失落,慢慢步入內室。
經過屏風時,眼角隱約瞥見後頭伏著個黑壓壓的身影。她只當丫鬟們跪在那兒擦地。然而轉念一想,成息侯因怕她像戲文裡那樣,靠著丫鬟做橋樑見竇憲,早把竹茹、水芹兩個調走,暫時伺候長公主去了。
想到這裡,心裡猛然一驚,卻也不敢輕易打擾了那人。提著一顆心放緩腳步,悄悄往後退。只待一到門口便大聲呼救。
然而那人的動作遠比她快。
她剛退了兩三步,那人便從屏風後飛快地奔了出來。履霜驚慌下一眼也不敢看,奪路而逃。那人橫腰攔住了她。察覺到她要叫,急切地把手捂到了她嘴上。
履霜怕的滿頭是汗,眼淚都快下來了。那人見狀,壓低聲音道,“是我啊。”
履霜聽到熟悉語聲,定睛細看,這才察覺,原來是竇憲。一顆心漸漸放了下去,嘴裡“嗚嗚”了兩聲。
竇憲鬆開了,悄聲道,“別叫。”
履霜點了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見沒動靜,方輕手輕腳地引了竇憲往她房間最深處走。一面問,“爹看的這樣嚴,你怎麼進來的?”
“我翻你窗子進來的。”
澄碧堂雖稱“堂”,卻是一座三層小樓。成息侯一傢俱住在三樓上。因此履霜聽他說“翻牆”,一下子急了起來,“這如何能翻?”
竇憲不甚在意地回答,“順著樹爬,好上來的很。”
他說得輕鬆,可履霜知道那株和小樓等高的樹,與窗臺的間距不近。樹身上又沒一個借力的點的,也不知他是吃了多大的苦頭才能潛進來,對她說這幾句話。伸手去握了他的手掌,翻開細看。被樹木蹭破油皮、被繩子深勒進血肉的痕跡宛然其上。她心中一酸,一滴眼淚掉了下來。
竇憲合攏手,把那滴淚握緊了掌心,隨即把她抱進了懷裡,“有你這滴眼淚,我的苦頭也不算白吃了。”
履霜握著他的衣襟哽咽,“我聽他們說,你要去潁川郡...”
竇憲“嗯”了聲,安慰道,“一年左右,我便回來。”
履霜含著淚搖頭,“潁川郡一夕被誅殺了那樣多的人,只怕形勢都亂了。你去那裡,有多危險?”
竇憲撫著她的脊背安慰,“沒什麼危險的,行宮叛變,我不也好端端捱過來了麼。
履霜的喉頭似哽了氣團,好不容易才能說出口,“我知道,你是為我...”
“我是為家國,為聖上。身為武將,理應為國事分憂。”竇憲澹然道。
履霜聽的更愧,在他懷裡搖著頭,來回只說“別去”。
竇憲嘆了口氣,按住她兩肩,看著她的眼睛道,“可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別怕,霜兒,為了你,我一定好好珍重自己。等我在那裡掙了軍功回來,我馬上奏請聖上,為我們主婚。等我。”
履霜的腦中一團漿糊。擔憂、驚懼、不捨齊齊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