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回到壽康宮後,發現竇憲坐在裡面, 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聽到她回來的動靜,他抬起頭, 露出了一個笑容, 想要說話。但見她臉色蒼白, 失魂落魄的,心裡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先看了眼她身後的竹茹。
竹茹默不作聲地以手指了指西邊。
西邊背陰, 一向被宮廷忌諱。所以那一塊歷來是不造宮殿的, 只造了關押罪婦的永巷。
原來她去了那裡。
那麼做了什麼,也不言而喻了。
他嘆了口氣, 走過去牽她的手,“何必親自去呢?那些事, 我並不想讓你插手的。”
她方才心境麻木,但回了住處, 見到竇憲,眼眶慢慢地紅了,拉住他的袖子, 澀聲道, “令嬅死了。”
他安靜地聽著。
她重複著,“你知道嗎,令嬅死了......方才她詰問我。這些年,她一直忍讓著我。可是我,為什麼要奪走她的所有?”
他了然地凝視著她,“心裡很不好受,是不是?其實我也有過許多次這樣的經歷。在我從小皇帝那裡奪走權利的時候,在我對大臣和宗室們發號施令的時候。——那些宗室,不是別人啊。他們是我的舅舅、姨母。我和他們流著差不多的血。有許多次,我看著他們的眼睛,忽然就有一種莫名的退縮。我恨不得,把引以為傲的侯爺稱呼一把扯碎。”
她軟弱地流著眼淚,“之後呢?”
“之後,我很快就醒了過來。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註定我無法多考慮別人的看法了。到今天,我只在乎你和孩子。”他苦笑了一聲,“外人看我們爭權奪勢,以為我們很得心應手。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現在的每一步都不好走。”
她聽著這樣的話,突然覺得恐懼,“我們真的要去爭皇位嗎?竇憲,我還是很怕。我晚上常常睡不著。我想,我們不可能永遠這樣被命運眷顧,應付所有人都輕輕鬆鬆。我很怕有一天出現一個比我們更厲害的人物,他會把我們推開。”
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傻話,有我在,怎麼會?”把她攬在了懷裡,“你總是這樣,瞎害怕。其實你大可完全的相信我。你要相信,我足可以應付所有人。我是不會把你和孩子放置到險地的。”他開著玩笑說,“你要實在怕,那等將來安定下來,再多生兩個兒子。家裡的男孩子一多,力量就大了。到時候我們四個男人護著你。”
她捶了他一下,心情略微輕鬆了一些。卻又忍不住說,“我不想生。答應了阿武的。”
他裝糊塗,“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沒聽到?”
“就是上次,咱們......”
見她當了真,絮絮地說著,他忍不住覺得好笑,打斷了說,“那是阿武賭氣,當爹孃的為了安慰他,不得不說的話。現在情況變了,那話不作數了。”
她有點急,“怎麼不作數了?那不是騙孩子嗎?”
“怎麼叫騙?”他沒好氣地說,“你問過他現在怎麼想嗎?”
她想起竇武如今那樣喜歡著妹妹。婢女們照顧石榴,手腳略重了點,他都忍不住變色。石榴模糊地發了一個音節,他也當做天大的喜事。一時間不確定了起來。
正好竇武聽說爹回來了,抱著石榴過來看他。
竇憲的毒幾乎排淨了,整個人的氣色好了許多。竇武見了,鬆了一口氣,“還好你沒事,爹。你不知道,你走的這幾天,石榴她都會說話了呢。”
竇憲一聽,頓時大感興趣,“真的?會說什麼了?是不是會叫爹了?”抱過了女兒,哄著她。
石榴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小嘴巴一張一合的,“啊嗚。”
竇憲逗她,“別吱裡啊嗚的,說話。”
但石榴還是模糊地喊,“啊嗚。”
竇憲不由地覺得上當,埋怨著,“你是不是聽錯了?她哪裡會說話了?”
但竇武得意洋洋的,“就是會。她在叫阿武。”
竇憲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女兒剛才說的啊嗚。果然就是阿武。一時心裡很不是滋味。
——石榴這個孩子,對待他沒有良心。
而竇武已經把妹妹抱了回去,又問履霜,“娘,等你修養好了,能再生個小寶寶嗎?”
她頓時受寵若驚,想不到這倔脾氣的兒子也會有想通的一天。
竇武的臉有點紅,但還是問,“行嗎,娘?”
履霜摸著他的頭髮說行,“阿武是不是喜歡女孩子?娘明年給你再生個妹妹吧。”
但竇武搖頭,“要弟弟。”在母親有些詫異的目光中,他重複著,“要弟弟。和我一起保護娘和石榴。”
履霜感動地眼眶發紅。竇憲瞧著,心裡酸酸的。恰好石榴哭了起來,他道,“興許餓了,你喂一喂她。”推著竇武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