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過後,內廷很快便傳出了旨意:陽城侯幼女梁氏,門襲軒冕,家傳義方。柔順表質,幽閒成性。今立為美人,擇日進內。
梁敏入宮的那一日,是六月初一,很晴好的天氣。
為賀新貴入宮,六尚局一早就手腳伶俐地打掃好了內廷。到了巳時,長秋宮宮門大開,有女官引領著梁美人進去。稍後,申、梁、宋三位貴人一一駕臨。巳時一刻,女官高聲唱喏,“皇后駕到——”履霜從內殿裡慢慢地走出來。
底下的四位妃嬪立刻齊齊拜倒,“參見皇后。”
履霜站在玉階上,沉默地看著那一張張鮮妍的臉,自己都說不清內心究竟是何種感受與心情。
原本打算,等到太子登基,她這一生的使命就算結束的。將來不拘在哪個宮殿佛寺,總能有一席容身之地。而成息侯和竇憲,也會因她對太子的這份功勳,尊養一生。
沒想到世事發展遠超她的想象。從死亡的線上擦肩而過後,她居然弄假成真,成為了真正的皇后。
竹茹見她有些失神,忙悄悄地推了她一把。她醒了過來,定了定神說,“各位都起來吧。”
四人默不作聲地都站了起來。
履霜一眼望見了梁敏。她穿著一身淺粉色的宮裝,低著頭站在那裡,又改梳了宮中正時興的墮馬髻。姿容雖美麗,卻失之庸常,遠非當年所見的嬌豔靈動少女。
履霜帶著惋惜開口,“美人去住處看過了嗎?”
梁敏欠身答,“去過了,麗景宮打掃的很乾淨,各色擺設也精緻。多謝殿下費心操持。”
履霜點點頭,“將來咱們還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處伴著。你倘或有什麼短缺的,或者黃門宮女們不聽使喚,只管來回我。”
令嬅見她說話客氣,再也耐不住,冷笑道,“皇后殿下這可真是多操心了。梁美人自有胞姐在宮中,有什麼短缺的、或是受了委屈的,自然是先找她姐姐了。”她掃視著梁氏姐妹,故意笑吟吟說,“反正她們倆連夫君都能共享,其他的零碎雜物,自然也能互通有無了。”
她說的刻薄,梁玫聽的大怒,站了起來,失態地指著她,“你...”
但見令嬅面上滿是鄙夷神色,不服輸地迫視著她,宋月樓在旁也默不作聲,下垂的臉上卻透露出漠視痕跡。梁玫陡然覺得委屈與疲憊襲上心頭。她轉過了身體,對履霜道,“妾有些不舒服...”
履霜見她緊緊攥著手,眼圈也微微地發了紅,心頭略有憐憫。她無意於為難對方,點點頭說,“你先回去吧,雁書,好好照顧你主子。”
雁書看看梁玫,又看看梁敏,悄悄嘆了口氣,答應了一聲是,扶著梁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宋月樓也起身,“妾宮中還有事,先告退了。”
履霜點點頭,讓麥穗帶了人送她出去。
一時殿中只剩下后妃三人。見令嬅坐在座位上,端著茶盞冷冷地看著梁敏。而梁敏麻木的,彷彿什麼都不會觸動到她似的站在場中央,履霜心中惋惜之情更甚,開口,“為了趕吉時,美人一路風塵僕僕的進了宮,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幾日的晨昏定省不用過來了。”
梁敏默然地點頭,屈膝告退。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中,申令嬅再也忍不住,把茶盞重重地敲在桌上,“梁家做事情也太噁心了吧?!女兒一個兩個的往宮裡頭塞,莫非他家的姑娘都沒人要麼?!”
履霜想起那個明豔的女子,曾經在她面前毫不羞慚的大聲說,“若臣女還有所遲疑,也不會一等這許多年。”而如今,卻心甘情願地聽從了她伯母的吩咐,來到這束縛人心的深宮,多半也是因傷透了心吧。心中泛起同病相憐的傷感,對令嬅道,“算了,別說她了。你要是不喜歡她,今後避著,少接觸也就是了。”
令嬅卻壓不上心頭火,快言快語地又罵,“那是自然。我同她多處,沒的噁心了我自己。我剛冷眼瞧著,梁玫的臉色也很不好呢。想想也是,再是姐妹,也容不下這樣的事呢。那梁敏進來的方式又不光明,幾乎是逼陛下納她了,我看陛下心裡也舒服不到哪裡去。總之這梁敏將來在宮裡的日子,哼,可不好過。”
履霜不願再聽下去,另起了話頭問她劉吉最近如何。
申令嬅聽她問這個,聲音立刻小了下來,面上的神色也有些訕訕的。履霜知道,她是為先前的錯怪而愧悔。
想起那天太后逼殺她,令嬅的幾番迴護,甚至不惜與宋家兄妹起衝突,履霜終於還是心軟。何況捫心自問,若是她的孩子出了意外,她也未必能全然冷靜,深信身邊之人。這樣一想,更不忍責怪令嬅了,對著她的態度好了不少。
令嬅察覺到,面上漸漸浮現出了喜色,開始同從前一樣,開朗而直率地與履霜說些私話。兩人一直說到快午時,令嬅不得不回去照看劉吉,才不舍地告別。
看著令嬅腳步輕快地離開長秋宮,履霜臉上的笑慢慢地收住了,像是帶了許久的面具終於被卸了下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再同從前一樣,也到底不是以前了。
令嬅是不會明白的。
自從與竇憲分別,自從知道成息侯是親生父親,自從孩子死去,履霜整個的人生都坍塌了。唯一還保留著的,只有與令嬅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