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月初,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一片繁雜熱鬧景象。
太陽將將露臉,羅母便將家裡的床單被罩、棉衣棉褲都清理出來,塞滿三個大大的竹簍,呵斥羅二丫趕緊拿到河邊清洗。
羅二丫扁扁嘴,摸摸癟癟的肚子,悄悄溜進廚房吸溜半碗稀飯,再揣個黑麵饃饃。
“小弟——”
“唉,這就來。”
“你個死妮子,白眼狼。老孃養你這麼大叫你洗點衣服都要耀傑幫忙。他還要做功課考功名呢,耽誤了你賠得起嗎!你個賠錢貨……”
羅母罵咧咧的聲音漸不可聞
。羅二丫明亮的眼睛追逐調皮的麻雀穿梭在路邊的灌木叢中,用力吸口帶著泥土腥味的溼潤空氣,頓覺豁然開朗。她雙眼微眯,嘴角咧得大大的。嗯,重生真好!
“二姐,我去私塾了。”
“嗯,去吧,用心聽先生講課,回來繼續教我識字。”
“是。”
初夏的清晨還有些寒涼,小草上的露珠把她的鞋子打溼了,黏糊糊的貼在腳面極不舒服。可她也不敢圖一時之快脫鞋赤腳蹲在冰凌凌的石頭上。她的傷寒還沒好全呢,母親那個小氣吧啦的模樣可捨不得出錢給她買藥治病,她得自己看顧好自己。
“羅二丫,你怎麼還在這洗衣服呀?不回家看看麼?”
“我剛從家裡出來沒一會兒呢,怎麼了?”羅二丫見她憋紅了臉使勁拎起有她半人高的夾襖擰水,遂過去幫忙。
“李秀才和他娘上你家提親來了。還帶了重禮呢,村裡人可瞧見了,那一提肥豬肉可有五六斤呢。乖乖,誰家提親也沒見這麼厚禮的,想來他家很中意你呢。”
羅二丫看著李二妞小嘴一張一翕,腦袋嗡嗡響,霎時間手腳冰涼,魂不附體。
李二妞見她臉色難看,唇色失血,驚得連連叫喚:“二丫,你怎麼了?可別嚇我啊。”
“我沒事。”羅二丫長呼口氣,散盡方才慌亂的濁氣。
李二妞細細察看她臉色,見她臉色不復方才的蒼白,嘴唇也紅潤可愛,才放下心來:“沒事就好,你剛才的樣子可嚇人了。”
羅二丫見她誇張的拍拍胸脯,肉嘟嘟的臉頰上兩小片雀斑也跟著抖動,不禁莞爾。
“我洗好了,先家去。”
“嗯,去吧去吧。”
羅二丫顛顛揹簍,腳步沉重。一步一挪回到家也沒想出好辦法讓家裡人拒了這婚事。羅父沒脾性,諸事不管;羅母潑辣蠻橫,小氣貪財。若是李家利益相誘,怕是母親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打發出去!
“爹,娘,我回來了。”羅母見女兒衣衫半溼,髮髻微亂,忙拽她回屋捯飭,數落連連。
羅二丫看著翻箱倒櫃幫她拿出壓箱底新衣的羅母,抿嘴偷樂。母親她還不知道自己要毀了這門她看中的親事吧。想著,她眸光微閃,計上心來。
方才餘光看到的,分明是李母皺得能夾蚊子的眉頭。李母自居官家老夫人,對子女的一言一行管教嚴厲。方才自己形容狼狽,粗魯無禮,自是遭她不喜了。
上輩子自己一切以夫家為行為準則,端莊穩重持禮,德容言功,無一不是後宅婦人的典範。可這到底也沒討到好,李賢仁一攀附到兵部尚書大小姐,便急急把自己休棄。對此,李家人還不滿,怕自己會對他們施加報復,竟在端給自己的飯菜中下了劇毒。謊稱她突染惡疾離世,匆匆埋葬,以便迎娶新人。
恍惚間,她將嘴唇咬破,指甲深陷掌中亦不知。
忽然“啪”的一掌將她思緒拍飛,“你這死妮子想什麼呢!我可警告你規矩點,李家可是幾世難尋的好親事
。世代書香門第,李大郎也考中了秀才,將來還會封侯拜相。你呀,就等著享福了。”
“享福?”羅二丫哂笑,不以為意。
一番折騰後,羅二丫望著鏡中亭亭玉立的少女,膚白勝雪,五官精緻,標準的美人。眉間微蹙,籠上一抹憂愁,卻又平添一股風流。突然,她厭極了自己漂亮的外表,想要徒手撕裂這乖巧喜人的面目!若非容貌招人,他李賢仁也不會看上自己。
驀地,似想到什麼,她輕撫臉頰,蔥白玉手,如畫眉目,相得益彰。端的是儀態萬方,優雅迷人。
“娘,走吧,莫讓客人等急了。”
羅母凝視剎那間變了個人似的女兒。人,還是那個人,說不出哪裡不一樣,卻真真感覺出不同了。不解的嘟囔幾句,仍是喜氣洋洋的朝正房走去。
“哎喲,親家,讓你久等了。諾,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傻閨女。”鄉下人家對稱呼沒什麼講究,只要雙方說定了,就可以喊對方親家。
李母順著羅母的眼光看去,只見一桃紅衣裙的少女踏著陽光走來,她肌膚白皙,眉眼如畫,一舉一動風流婉轉又不失端莊大氣。好一位清秀小佳人!
李賢仁也看直了眼。他一直都知道羅家二丫長得漂亮,三年前田埂間匆匆錯開一眼便讓他想念至今。沒想到現在的她出落得更加美麗了,讓他的心撲通撲通猛烈跳動。他想要她!向來溫柔多情的眼眸閃過一絲果決,一絲陰狠,還有一絲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