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澤城下雨了。
雖說淅淅瀝瀝的也不見得多痛快,可這十四個月來的頭場雨,還是讓百姓們樂呵了好一陣子。雨中的街道,難得的鼎沸,大戶人家也在自家的花園中,玩起了賞雨吟詩的雅興。
北城的右相府也免不了俗。相府足夠大,容得下一片人工的活水湖,湖上水榭中,焚了一爐香,擺了一張琴,唱曲兒的姑娘已經就位,服侍的下人也垂手立定,恭候著稱病的秦相獨自撐傘行來。
秦哲撐著傘走在橋上,審視了一下水位,駐足雨中,似乎在等什麼人。可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來,他輕咳一聲,緩緩步入亭臺之下。
半臥藤椅上,接過丫鬟遞過來的陳年六堡,琴聲一起便閉上了眼,享受著安逸。
下人將瓜果點心擺好,另一盞茶剛沏上片刻,平橋盡頭,走來了二人。傘下老者滿臉微笑,步履緩慢;撐傘壯漢腳步堅定,面色卻是不善。二人進入亭中,不言不語,秦哲則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場面靜了很久,管家實在是受不了這磨人的氣氛,附在秦哲耳邊輕聲喚道:“相爺,朱太師來了。”
秦哲睜開了眼,吩咐丫鬟看茶,對老人比了個請的手勢,喝了口茶,繼續著閉目養神的大事。
朱姓老人也不在乎這禮數上的怠慢,端起茶盞嗅了一下,自顧自地說道:“上等南蠻茶品,秦相是從哪得來的珍品?想必宮裡也享受不起吧?”
秦者不言,也品了口茶,咂摸著老人言中珍品的滋味,就好像剛得知此茶的貴重一般。
老人繼續說道:“茶是好差,秦相如日中天,這身份也擔的起這茶。可你不怕有心人用這事情做文章?”
秦哲深吸一口雨中秀氣,睜了眼,望著老人,笑而不語。
“好生淡然。”老人笑了一聲,“可最近的毛頭小子們,達不到秦相的境界啊。”
秦哲輕聲道:“太師也見著摺子了?”
“動靜這麼大,哪能見不著呢?盛大人如今都搖搖欲墜,你教教我,這穩坐亭中的魄力,是從何而來?”
秦哲喚停了唱曲兒姑娘,對老人笑道:“敢問朱老首輔也知道了?”
老人笑著回道:“家父已經許久不問世事,自是沒有閒情去管這事情……難不成你覺得只有驚動了家父的事,才算大事?”
秦哲道:“盛隆他貪心不足,又把仙海治理的混亂不堪,貶官可是聖上開恩了;李守錄勾結草寇,魚肉百姓,流放也不是多重的責罰。其他官員受此牽連,罰了俸祿,警示一番而已。怎麼這些事情都算大事了?”
“相爺你是真糊塗了,還是在保什麼人?”
秦哲故作驚恐道:“哎呀,朱老弟,慎言啊慎言!聖上點頭的事情,做臣子的怎敢妄言啊,雖說你已經致仕半載,可名份上的當朝帝師,謹慎啊謹慎。”
老人哼笑一聲,說道:“相爺是看開了,可不知你看開的事情,他給不給你機會!”
老人說完便走出了亭子,步伐加快,又打掉了壯漢遞上來的雨傘,想必心情如這天氣,十分陰沉。
秦哲望著雨中二人,百感交集。階前萬里,靠的是誰,這群人不會不明白,可如此小的動作,他們就要下狠手,這魄力也不知是如何堅持了半百的年數。
吩咐管家研墨,秦相怔怔地望著雨絲。新皇上任的頭場雨,洗淨了街道,卻洗不開這汙濁的人心。自己扛著雲澤艱難地走了三十年,風風雨雨,頂著朱家打壓,抗著明月南蠻,憑著長啟皇帝的殺伐與強硬,用了十年才確定了現今的地位……如今想革新的人物,出師即遇大難,能撐多久真是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