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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卷八 遺夢(捌)

衛雍被關了一連三個月的禁閉, 素枝也沒好到哪兒去,素天問罰她房中思過,衛雍關上多久, 她便思過多久。

這一日, 有師妹來叩素枝房門,說是掌門有請。素枝三個多月沒邁出過房門一步, 好不容易得了請,正高興, 步履輕快地往素天問書房走, 不想甫一進門, 卻見衛雍與沈璧皆在。氣氛有些詭異,她一時只覺預感不好,立馬又收起歡欣的步子, 訕訕喊了聲:“爹……”

素天問正在桌案後面俯首疾書,聽到喊聲,便抬了抬頭示意她坐。

素枝本要挨著衛雍落座的,可無意一抬眼, 瞧見素天問面色陰沉,盯著她的目光有些難看,立時又有些訕訕, 只尋了沈璧與衛雍對面的一張空椅上坐下。素天問還在埋頭寫些什麼,三位弟子皆不敢開口,於是一時幹坐無話。

氣氛沉悶。

從那一日殿上別後,皆是三月未見, 素枝日日面壁,自然有些苦水要倒,奈何此情此景,話在嘴邊卻道不出來,便只得眨著兩眼幹望。衛雍清瘦了些,想是關禁閉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關上三月清減幾分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眉目清明,儀容雋拔,看上去倒也還算精神,回望素枝,眼裡含笑,素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卻是一旁沈璧,面帶倦色,眼下一圈淡淡青黑,下巴上冒出點泛青的胡茬,反顯得形容頗為憔悴。

素枝有些訝異,一時輾轉心思,忽而便記起三個月前的事來。

當日殿上衛雍剖白,只記得自己臉紅心跳,後被素天問一頓斥罵,又光顧著無地自容,竟就絲毫忘了沈璧的存在。沈師兄對自己心意,素枝自幼與他一處長大,豈會不知,然而當日情急之下,逼不得已脫口說的那些話,於他卻也定是字字煎熬。縱是素枝無心之失,但無論如何,將他感受棄之不顧,也實在不該。

念及此處,素枝不覺又有些慚愧懊惱,若他確因此事日益消沉,倒真真是她的罪過了。

正在自責凝思,便聽見素天問放下筆,坐直了身子,喊沈璧。

沈璧與素枝雙雙抬起頭來。

只見素天問手中捏了一張紙,遞在跟前,向沈璧道:“你雙親早亡,當年是你遠親姑父送你來的祁山,你姑父走時曾留過一張生辰八字帖子,前些日子我派人下山尋你姑父,然許是時隔多年,你姑父一家業已搬走,杳無音信,我不得已,便只得喊你來看,你瞧瞧這張帖上生辰八字,可有錯處。”

說著又將手上紙箋遞了遞。

沈璧忙起身接過,低頭細看了一番,道聲無誤才又恭敬遞回去。素枝正感心下奇怪,想來父親好端端的,拿沈師兄的生辰八字出來做什麼,抬頭大惑不解地望了素天問一眼,便見素天問點頭稱好,而後一紙紅箋,向三人道:“今日要你們來,是有一樁大事要與你們講,這是我找先生合的八字,先生之意,天作之合,所以預備擇一吉日,將小枝許給沈璧,以成秦晉之好,也歸了我一樁心事。”

話音剛落,卻就聽見刺耳“啪”的一聲,素枝身形一晃,將案上茶盞碰落,砸在地上頃刻碎成一地殘片。

茶壺裡的熱水潑到素枝腳上,燙得她登時齜牙抱腳,然而兩手慌忙去擦鞋上熱水,眼睛卻瞪得滾圓,盯緊了素天問:“爹爹說什麼?”

“說將你許與沈璧。”

“不行!”

素枝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而後又急急看了沈璧一眼。沈璧目光閃爍,刻意躲開了素枝的眼睛,然而眼裡一抹傷心色,卻是掩也掩不住。他面向素天問,低聲道:“師父美意,弟子心領,只是弟子愚鈍,怕是配不上……”

他半低著頭,素枝心下又一時難過,但見父親這般荒唐之舉,卻也只能咬緊牙關,將那一點難過忍下。

素天問面有不悅,道:“你是我一手帶大,且不說天資如何,只說我既已做主,便又有何配不上的。”而後又轉了頭面向素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行也當願,不行也當願。”

他目光冷冷的,顯然是還在生當天殿上她與衛雍的氣,所以才在今日把衛雍也叫了來,當著衛雍的面宣告這一決定。然而素枝只覺氣極,父親此舉,簡直兒戲,她既已心有所屬,又哪能再隨意許人。

一聲帶了急惱的“爹!——”,然而素天問還未作答,卻先就昂了昂首,他下頷微微一抬,突然將話端拋給衛雍:“衛雍,你以為如何?”

衛雍本是眉心深鎖的,聽見素天問冷不丁這樣問,眉心片刻鎖得更緊了些,明知這是拿他下威,卻也不可造次,只得躬身拜了拜,畢恭畢敬道:“弟子以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自當大過於天,但弟子愚見,以為縱有父母之命,也該求個你情我願。師妹若是不願,師父又怎好強求。”

話音才落,便聽素天問輕笑一聲,繼而道:“衛雍,今日既然叫你來了,左右無外人,有些話我便不妨與你明說。你父親衛之渙衛將軍,與我早年舊交,雖然將你託付此處,卻也不是要你終身守在祁山。衛家世代將門,終有一日是要上沙場,立軍功,以你衛家門第榮寵,他日毫無疑問必將有旨賜婚,屆時莫說什麼你情我願,便是父母之命,也做不得數。”

話畢,又深深看了素枝一眼,意味深長的。素枝縱然再沒眼力見,可只聽他這話,便也立時明白過來。

素天問明示暗示,說來說去不過就是門第不對,祁山劍派遠居江湖,比不得京中將門世家,衛雍將來要娶的王公小姐,絕不會是山野素枝,是故與其來日再行傷心,倒不如趁早便先斷了她的念想。

素枝這才恍悟緣何於此一事,父親反應竟會如此之大,但她莫說放不下衛雍,便是現下一時急惱,也只得氣得一跺腳:“爹!我誰也不嫁,可好?”

她心上有人,縱使嫁不得他,也不願意委身旁人,反還白白耽誤了沈璧。

可素天問聞言卻只刻板答她,一字一句:“此事沒有商量。”

素枝一時激憤,只覺父親不講道理,又氣又急,竟就兩眼一紅,大喊道:“不嫁不嫁,再商量也不嫁!”眼淚奪眶而出,人也跟著猛一起身,奪門而去。

身後素天問喊她回來,她只當作沒聽見一般,噙著淚往後山跑。

北風卷出眼淚花兒刮過眼角,如同刀割一般,她一口氣跑到山間對著空曠天地大吼幾聲,震徹肺腑的嘶吼,而後便覺兩腳癱軟就地一坐,這才抱膝埋首啜泣起來。

後山乃是祁山以北連著主峰的一片延綿山脈,此時入冬,已經連旱了數月,山上草木大半枯朽,加之北風呼號不休,又給後山上平添了一份蕭索。素枝坐在北風裡,哭泣聲伴著風過山間嗚嗚直鳴,有些相和可憐,遠天層雲分外厚重,陰沉沉的,彷彿憋著一場大雪,竟也好似她現下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