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雙大婚的當日。
一早, 兆將軍府迎親的隊伍就敲鑼打鼓地來了,兩排穿了大紅衣裳的小廝,舉著刻了“兆府”的喜牌, 八抬大轎, 吹吹打打的甚是熱鬧。吉時未到,迎親隊伍就停在衛將軍府的院子裡稍事歇息。
然與外頭鑼鼓喧天的熱鬧勁兒截然相對的, 新嫁娘的房裡卻是愁雲慘淡,啜泣聲一片。
衛二夫人摟著女兒, 止不住地拿帕子揩淚, 一面不捨她就這樣匆匆地嫁了人, 一面又是可憐女兒命苦,早也聽說那兆二公子是個風流性子,與他大哥天壤之別, 原本好好的一樁親事,如今竟卻成了喪事一般。眼眶裡的淚花兒空了又盈,盈了又空,小棠立在一旁, 亦是通紅的鼻尖與通紅的眼,還要忍了酸楚勸道:“大喜的日子,夫人莫要再哭了, 姑爺再如何,兆將軍府的門庭擺在那裡,小姐嫁去,總歸也是不差的……”
“話雖如此, 可……”衛二夫人慾言又止,低頭望了眼女兒,又還是默默地住了口。
她二人這樣悄悄地抹著淚眼,惹得房裡一眾小丫頭也是傷傷心心,一屋子的梨花帶雨,反倒衛無雙卻安靜了下來。
她呆坐在妝臺前,兩眼無神盯著銅鏡,銅鏡映出自己的面如死灰,二夫人在旁又摟又哭,她便任由她抱著,也不落淚也不作聲。前後還未出半月,於她卻是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這些時日來,悔也悔了,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尋死不成反淪為他人笑柄,知道兆家還是前來提了親,便覺自己一顆心都死了去。
餘生如何,大概已然一眼便望到了頭。
於是萬念俱灰,竟再也哭不出來,鬧不出來。
吉時到,有丫頭歡天喜地地來喊小姐上轎了,衛二夫人熱淚一滾,打在衛無雙手上,衛無雙才終於開口道:“娘,女兒去了。”
而後也不管衛二夫人如何撫心垂淚,自己便執了紅蓋頭蓋上,抬起手喊喜娘攙她出去。
花轎應著時辰起,衛無雙坐在轎裡,隨那轎子穿過半座永安城,入了兆將軍府。
兆將軍府上,一應眾人已候了許久了,遠遠地聽見鑼鼓聲響,賓客們便紛紛起身朝門口湧去,唯有一些上了年紀,抑或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端著面子與身份,仍舊留在席上坐著,談笑風生。
長青望向其中一位,那大人眉目硬朗,正在飲茶,便是先時校對宴請名錄時,自己特意列上的刑部尚書,餘尚書。
衛將軍府與這位尚書大人,實則並無過多來往,當日誆騙二老爺的家僕,只說素日裡常有走動,那家僕原也不懂,聽是公子吩咐,不多想便加上了。如今請了他來坐著,長青心中自然另有打算,且看他與左右同僚談笑自若,並未覺出不妥,便也放下心來。
再過一會兒,拜完天地,就該是時候了,他要了卻那第二樁事——揭發兆孝卿。唯有當著刑部尚書的面,揭開沈世伯一案真相,才能一勞永逸。
他回頭看了連笙一眼,連笙正站在他身後,鎮靜極了,在她身旁跟著一位八尺身量的護衛,一把絡腮胡幾乎快要遮住半張臉,他半低著頭,亦是毫無怯色。
他們一左一右跟在長青身後,乍看之下並無不妥,然而明眼人方瞧得出來,長青公子出門,卻獨獨不見長恭與墨白。
此刻的衛將軍府裡,別院的門緊閉著,四名轎夫打扮的下人,步履匆忙地從那門前經過。
衛無雙從將軍府裡出閣,迎親隊伍來得早,便歇在前院,這四人許是偷閑,趁著隊伍歇息就跑了出來,卻不想落了隊伍,這會子發現吉時已過,才匆匆忙忙地往外趕。然而他們走過別院門口,拐角處四下無人,四雙眼神倏忽一對,竟會齊齊身影一閃,幾個飛身便翻進院子裡去。
只瞧那步法幹淨利落,一看即知,皆是高手。
那四人一入院子,立時就取了黑帕子蒙上臉,褪下寬大喜服,方才現出裡頭的束身黑衣與佩劍來。其中一人抬手一頓,朝向院中一間屋子,餘下三人便拔了劍,迅速跟上,腳步飛快往那客房摸去。
客房裡,長恭正靠在椅上閉目養神,聽見門外一點異動,登時睜開眼來。他抬頭向上望了一眼,二位先生皆在樑上,正與他四目而對,有細不可察的幾雙腳步從房門口按來,他微微將頭一點,提了提劍。
……
兆將軍府上。
兆忠卿正在上席坐著,雖是大喜的日子,見他卻是鬍子拉碴,一副失魂落魄模樣。方才拜堂他便躲著不見了,這會兒入席吃酒,拗不過兆大將軍令下,才又強打了精神出席。同桌的賓客皆不敢擾他,便也由他不聲不響地坐著。
一桌子酒菜視而不見,他只定定地盯著身前的碗筷發呆,那碗身上刺目的一雙“喜”字,紮得他兩眼發疼,然而心底生起一些沒來由的忐忑,又教他耐不住地坐立不安。畢竟今天日子太過特殊,一樁大事懸在心頭,實難教他平心靜氣。事情發生在七天前,弟弟孝卿從衛家回來,竟然面色慘白地說起,在衛將軍府裡,見到了陋巷裡的那名醉漢。
那位喚作沈璧的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