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鹽。”
“婆婆方才說, 裡頭放了鹽?”
“加了野菜你可不得放鹽。”婆婆放下籃子,端出自己用的白粥,又望向小妮, “再說這一天天吐的, 嘴裡頭早都吐得沒了味了,總得嘗些鹽味才是。”
“敢問婆婆從哪裡買的鹽?”
“向來都是小妮她爹買的, 老身不知。”
抬眼見到長恭放下碗來,也不再喝那碗野菜粥了, 婆婆才嘆了聲又道:“公子你莫要多心了, 天下人家, 誰不吃鹽,這裡老百姓們醃菜,還大把大把地撒, 撒了多少年了,也沒見出毛病的。”
長恭點頭應了聲是,然而略一躬身,卻直言還有事, 向婆婆告聲辭便走了。
婆婆自然無不應的,只是長恭走前,特特又叮囑了一聲, 叫小妮今日用些白粥,莫再食那野菜了。婆婆雖不甚情願,倒也還是答應了下來。便見長恭身子一轉,向外頭行去。
他繞過後堂擁堵不堪的病患, 直直便朝晏大夫在的前堂走。
晏大夫正在忙著看病,忽見他風風火火地來,開口便是一句:“敢問晏大夫,這城裡百姓用的鹽,都在何處兜售?”
晏大夫一怔,面上頗為不解,然而話裡竟是有些謹慎:“公子此言何意?”
“兗陽城中老百姓們用的,可都是同一處鹽井採的鹽?”
長恭又問了一聲,卻見晏大夫的眼神倏忽變了變。
一旁白先生聞言亦是抬起頭來:“你方才可是問出了些什麼來?”
“是,”長恭直言不諱,“白先生,我見德仁堂中病患,雖然男女老少東西南北皆不相同,但卻有一點近似的,病患當中十之八()九,全非富庶人家。既非富庶人家,定然不會頓頓食肉,因食肉患病,實難說得通。可我聽當日眾大夫商議,此番疫病有中毒之相,刨去家家戶戶皆有的水米,今日方才想起,各家各戶皆在用的東西,還有一樣,便是鹽。”
“只是鹽與水米不同,向來只由朝廷開採販售,朝廷統一販售的鹽,不應當會……”
“白先生。”白先生話未道完,卻先已被一旁沉默了片刻的晏大夫打斷,他面有瞬間驚詫恍悟之色,然而片刻又凝重下來,迅速向左右看了眼,只道,“白先生與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長恭只一見他眉心鎖著,眼神飄忽,便知他定是有話要說,於是與白先生互換一個眼色,便隨他往側旁去。
側旁有間隔斷,瘟疫未橫行時,是供堂中坐診大夫閑時小憩之所,如今瘟疫大肆,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久已無人去用。此刻晏大夫引了他二人來此隔間,避開堂上眾人,方才小心問起:“公子剛才所說因鹽致病,可有切實憑據?”
“在下無憑無據,只是一點揣測而已。”
他抬眼瞧見晏大夫一副欲言又止模樣,不由又疑竇心生:“在下雖然無憑無據,但看晏大夫,可是確實想到了些什麼?”
“不瞞公子所說,老夫……確是想起一事……”他忽而泛起的面色惴惴不安,點一點頭,便沿牆於一張竹榻上坐下,語帶沉重,身子似是不穩。
“此處無外人,晏大夫有話,但說無妨。”
“此事並非與老夫相關,只是城中百姓恐要遭殃。”
“晏大夫此話,是何意?”
“公子,”他忽而抬首道,“公子可知,開採買賣私鹽,可是死罪……”
私鹽。
長恭當即愣了愣,立在原地。
晏大夫繼而長嘆一口氣,遂才緩緩向他二人道出自己心中的一點疑慮。
兗陽城地處內陸,用鹽只可從鹽井裡採,幾處鹽井自古來便是歸官家管。這幾年也不知為何,鹽價竟是一路飆升,官鹽市價越來越高,底下一些窮苦老百姓們幾乎就要吃不起了。方巧年前,幾戶佃農在東城山上刨地時無意發現了兩處鹽井,實在官鹽市價太過離譜,幾家人才一合計,便偷偷做起了開採私鹽的買賣來。
初時只是小範圍兜售,絲毫不敢聲張,但因私鹽價格極低,親友之間口耳相傳,買的人竟越來越多。
然而販賣私鹽畢竟死罪,若經發現,買主大抵也難逃其咎,這些買賣雙方大多皆是底層窮苦之人,一來怕事,二來彼此保全,是故即便旁人問起,也無人敢提家中買了私鹽一事。若非今日長恭來問,便是晏大夫也未曾想到這一層上去。如今細細回憶起來,私鹽被大肆採買的時機,倒是與疫病爆發時日相差無幾。
“當初疫病發時,官府與城中幾家醫館大夫也是細細問過這些病患,以期能夠查明怪病病因,最後卻是無功而返。可如今再想,若當真乃是私鹽之過,則此前種種疑團,竟是豁然開朗。
“你想那買賣私鹽的罪名,如此之大,誰人敢將此等掉腦袋的大事堂而皇之地說出去,那些官差大夫皆是非親非故,不瞞他們還要瞞誰,因此查不出所以然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