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定定望著他, 這一刻也不知是期盼已久還是難以置信,心跳本是突突突突的,竟然漸漸平了下來。只是眼裡漸而湧起的淚水, 還在出賣她心中的喜極。
連笙與他兩兩凝睇, 沉默半晌,忽一回身, 撕下祠堂前懸掛的一塊紅布。
一方紅帕託於手上,連笙捏緊了指尖, 似是鼓足了勇氣問他:
“我無父無母, 也不知生辰幾何, 若八字與你相剋,你仍要娶我嗎?”
長恭唇角微微勾著:“是,仍要娶你。”
“我自幼不拘禮教, 江湖漂泊沾染了諸多壞習氣,如今與你門庭不對,你也仍要娶我?”
“是,仍要娶你。”
“我行事魯莽, 時常愚鈍,脾氣也不好,若日後招你心煩, 還要娶我?”
她望著長恭的眼,見他眼裡含笑,汲水溫柔:“是,仍要娶你。”
於是兩行淚剎那湧出眼眶, 劃過唇畔。因喜極而微微發顫的嘴角,淚與笑靨暈染紅妝。她執了執手中紅帕,道:“那便今日,不問時辰,不問吉兇,只你我二人,永結為好。”
長恭不由輕輕笑出了聲。這樣率性,這樣的恣意而為,是她的性子。
他的目光裡有眷戀深深,與金色殘陽相融一處,落於她的面上。
他頷首輕笑,道:“好,只你與我,永結為好。”
連笙的雙手驀地緊了緊,指尖捏住的一方紅帕,倏忽一滴淚下。細不可聞的“啪嗒”一聲,她一揚手,紅帕捲起冬日寒風,翻飛於夕陽斜暉,金黃的照影裡。
萬丈光芒將它刺透,粲然奪目。它烈火一般劃過天盡頭巨大渾圓的落日,於北風的心尖之上颯颯作響,轉眼才又輕飄飄地落下,悄然覆上連笙的頭頂。
連笙蓋著紅帕,立於祠堂門前。
大紅的絲線將她眼前擋住,唯有照見日光金紅的一片,和那金紅一片裡,逆光站立的人影。這一刻分外的踏實與安定,要將自己餘生全託付給延期那的人,她感念於此,終於悄悄閉上了眼。
感到身前那道人影向她走近,帶著冬日金陽的暖意靠來,緩緩執起她的一雙手。
紅帕的邊沿垂落在她腕上,她便任由他牽著,往祠堂裡走。
曾經無數次,連笙幻想過嫁給長恭的這一天,想象當中八抬大轎,十裡紅妝,敲鑼打鼓的隊伍從長街這頭排到那頭,吹吹打打,定要鬧得十裡八鄉人人稱羨。可真當這一天來臨時,沒有嫁衣,沒有白馬,甚至沒有一副喜字,唯有一方紅帕蓋於頭頂,她與長恭在顧氏祠堂裡,跪在長恭的列祖列宗跟前,拜天地。
一拜皇天後土,日月之心,天地為證。
二拜泉下亡靈,之子於歸,誠以為妻。
三拜新郎新婦,琴瑟在禦,永結為好。
連笙與他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黃昏日落,新婚禮成。連笙直起身來,想這“婚”字寫得,實在對極——女子於日落之下更改姓氏,一女一氏一落日,從此她便換了名姓,成了衛連氏,顧連氏。
她由長恭掀起的大紅蓋頭,望見他歡喜眼裡自己面頰緋紅的影子,默默低頭。漲紅的臉在冬日寒風裡滾滾發燙,她半垂著眼,輕輕道了一聲:“夫君——”
是夜新房中,連笙與長恭坐於床邊,彼此一時無話。
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夜深人靜了,徒餘外頭北風呼號,屋裡半點旁的聲響也無,於是這樣閑下來的當口,腦袋裡方才回想起今日的種種來,縱是江湖兒女不拘泥禮教,此時此刻卻也不由感到一絲羞澀。
今日入夜,天降了雪。
江州的天變得快,傍晚還是夕陽殘照的一片金輝,及至太陽落山後,北風卷裹,竟從不知何處吹來一些厚厚雲團。雲團聚於頭頂,不多時便落起雪來。
起初還只是穗子殼般輕飄飄的一粒粒下著,下了約摸一個時辰,漸漸卻成了紛揚之勢。
長恭與連笙在鏢局新址裡盤桓一陣,見雪勢變大,幹脆便不走了。
新房鋪有嶄新的幾床被褥,後廚雖然不盡完備,卻也翻得出柴火與米麵來。連笙與他熬了些粥,預備就這樣將就一宿。只是粥熬好了,她端著粥與小菜前腳踏入新房,放下後正要再去端餘下的送往隔壁屋子,卻不想後腳長恭便已捧了碗盞跟了進來。
“你去哪裡?”
四海鏢局的新房不止一間,每間房裡皆留了床褥,眼下不是無處可去,連笙緋紅的臉道了一聲:“今夜你睡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