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牢中兆惠早已卸去假面, 露出森然可怖的半臉焦疤來,盯著長恭:“當初太子死時,也該將高懿斬草除根, 如今時來運轉, 倒要我叫他一聲皇上。”
長恭回望於他,見他眼裡的屈辱不甘, 不由又沉沉嘆一口氣,道:“這大齊的皇位, 終歸是屬他們高氏一脈的。你明雖輔政, 實卻坐了這麼多年, 也該還了。九殿下。”
一聲“九殿下”,就見兆惠兩眼驀然一緊。
“我在鄞城,住在你母妃李氏寢宮小院, 見過李氏牆上鷹龍圖騰,也知道你身上有與圖騰一模一樣的紋身。你與蕭夫人兆冉,雖然改換了姓氏,卻是不折不扣李氏子女, 前趙皇室九皇子與平碩公主。我所說的,可有錯處?”
長恭望著他的眼睛,便見兆惠眼中自嘲一笑:“衛長恭, 你將我查得很清楚了。”
“但我仍有一些事,想聽你親口一言。”
“說說看。”兆惠倚靠牆邊,零散亂發披於肩頭,望向長恭。
長恭方才頓了一頓, 道:“事關,江州顧家。”
“江州顧家……”兆惠聞言驀然笑了,“顧家舊人。當初見到你身上玉佩,我便已然知曉了,也曾想過有朝一日,定會有這樣一天。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天來時,你會站在居高臨下之地,而我坐在牢中,是以死囚之身。”
他話畢又見目光飄遠,落於長恭身外長長的通道盡頭,緩緩開口道:“我記得,當年逃掉的那個小男孩,叫……叫什麼,叫‘顧行之’?”
“是。正是我。”
“我聽聞你前些日子,已去見過秦汝陽。想必自秦汝陽口中,早已問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是。”
“那你還來尋我做什麼?”
“想你認罪。”
長恭立於牢門外,直勾勾地望著牢中兆惠一張臉,見他面上倏然發笑。
可笑。
“衛長恭,而今雖還未下封賞,但你也歸朝中重臣了,怎的卻還如此天真。我認了你顧家的罪又如何,定我死罪的並非是你顧家,我認不認,又有什麼打緊的。”
“你不打緊,可顧家四十一口亡魂,黃泉地底等了十餘年,總要聽見。”
長恭一字一句,擲地之聲,堅持道。
兆惠望著他,看到他目光篤定,鄭重至極,這樣固執的目光,想起幾十年前,自己背井離鄉,與故國與鄞城,最後一眼相望時,也是這樣的固執。只是當初自己的固執裡,帶著滿腔仇恨和決絕,與他不同。
想起,他才又兀自笑笑,將昂起的頭顱垂了垂,跟著身子也貼住牆邊。蜷起的一條腿,一手搭在膝上,開口問他:“你定要聽到?”
“定要聽到。”長恭道,“你既知我如今權勢,若想要為顧家平||反,不過皇上面前一本奏摺一句話的事。但我今日未去大典,特來天牢,便是要聽你親口認罪。”
兆惠坐於牆邊,頭低了低。
他與秦汝陽不同。那一日長恭去見秦汝陽時,死牢裡的秦汝陽依舊何等傲慢,雖然已是階下囚,然那眼神之中陰鷙恨毒,卻是絲毫不減。
可兆惠不是。
他許是已然心灰意冷,回想起跌宕輾轉的這些年,自己曾為皇子,又經亡國,死裡逃生活了下來,在昔日敵國做了將軍,也有過位極人臣權傾天下的時候,然而大起大落,終於走到這一日,再無翻身之地。驀然感到身心的疲累不堪,連帶往日身上肅殺之氣也斂去了,徒餘一些乏力,一些無奈。於是真就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道:“好。”
“衛……顧行之,你且聽好了,是我做的。”
“冠以江州四海鏢局謀反之名,誅滅顧家上下四十一口的案子,是我主使。”
終於聽他說出這番話來,長恭只覺十數年來的飄忽不定終於有了著落,層層迷霧散盡,跟著他的心也落了地。他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為殺你母親,隱瞞身世。”
牢門外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