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澇救了鄞城一命。
上天留給衛家軍一線喘息, 大澇退去,長恭決定赴荊州,找豫王。
眼下衛家軍唯餘三萬兵丁, 亟需補給與支援, 衛家軍要活下去,長恭要活下去。活下去, 才能洗雪衛家軍汙名,活下去, 才能為衛家顧家滿門平反。
於是連夜, 長恭帶了單庭昀並幾名親信, 快馬加鞭親赴荊州。
荊州豫王府。
豫王業已睡下,聽到僕從叩門,道說外頭來了幾位故人。他坐起身來, 問了聲來人是誰,卻不想竟會聽到衛長恭的名字。
他急急披了外衣出門去,便見一隊人馬立於府外,當頭一位, 竟真是衛長恭。
“你……你怎會……”
豫王與長恭早年間有過舊識,當時豫王治兵軍中,見過長恭幾面, 對這位少年將軍頗有印象。前陣子聽聞衛將軍府出了事,衛氏謀害先帝,威遠大將軍衛雍被斬於宮中,養子衛長恭興兵作亂反抗朝廷, 他還頗感驚詫,當年那位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竟然一朝成了逆賊,轉眼還更教他驚詫的,是他竟會在此地見到逆賊。
光明正大,就在自己的王府門前。
荊州蠻荒之地,地處齊境至北,終年風沙不絕,豫王高懿建府於此。
高懿乃先帝第六子,先帝嘉其崎嶔歷落,弱冠之年授封豫王,原也是京中跌宕風流的人物,只為當年太子一案受牽連,被逐出京城,發到荊州。雖名為流配,卻實也是替朝廷戍邊,手裡握有數萬兵馬,是故長恭孤立無援的關頭,寧負萬險,也要來尋他。
不單為他手中兵馬,還為高懿的王爺名銜。
高懿戴罪之身,便連先帝駕崩也未被準允回京,卻反倒因此,得了一個自由身。如今的京都永安,諸王皆受困於王府,形同被兆惠軟禁京中,唯有這位早先便被發配極北之地的豫王,方還不必受制於人。
長恭要活下去,便不得不反,要反,便要師出有名。
“王爺,就是為先帝,為大齊皇室,王爺也不當袖手旁觀。”長恭跪地拜道。
豫王府的偏廳內,豫王已然負手踱了不知多少個來回,長恭攜一眾將領跪在他跟前,再三拜求。高懿深知如今幼帝不過傀儡而已,朝中當權的,早已不是他們高氏一脈,但起兵謀反,終歸仍是大事,此前他從未想過的,如今卻被一朝逼到跟前。
他停下步子來,盯住長恭:“我若不同意,不過就是在這偏遠之地守到終老罷了,老死了尚還有副全屍,但若依了你,從今夜以後,這顆腦袋便是懸在項上。成倒也罷了,若敗,人頭一朝落地,豫王府上上下下皆要為我陪葬,我身敗名裂遭人唾棄,永除宗籍,便是下地見了列祖列宗,也無面目以對。如此我為何要聽你一言,鋌而走險?”
長恭卻以額觸地,長跪不起,道:“為王爺是皇室血脈,大齊子孫。”
“幼帝亦是皇室血脈。”
“王爺與幼帝不同,幼帝年弱,於人事不通,縱如今那龍椅上坐的是皇室血脈,大齊子孫,但若王爺不反,將來的天下,定當皇室血脈不繼,大齊子孫亦不為繼!齊國江山,改朝換姓,怎可讓與他人!”
“你,你此話是何意。”豫王立時皺了眉,兩眼盯緊了他,命他起來,“起來回我。”
長恭方才直了身子從地上爬起。
他神色肅穆凝重,左右環視一週,只請豫王屏退左右,自己也命身後眾將廳外等候。
豫王照做了。
待到眾人皆退出了偏廳,人聲漸而散盡,長恭突然竟又猛一雙膝頓地,向他跪下:“末將有罪!”
“衛少將軍……”豫王一怔,勘勘伸手去扶他。
長恭遂而將他曾於京中數次密探左相府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併連笙那回伏於樑上的所見所聞。從秦汝陽到兆惠,再到前陣子在鄞城舊皇宮中見到的李氏一族圖騰,認定兆惠便是當年被齊國所滅的趙國遺孤,前趙九皇子。
長恭跪地不肯起身:“當日先帝遇害,若我早能知曉那蛇是要用來毒謀先帝,哪怕拼盡性命,也不該放任他二人行事。是我只念一己安危,終才釀成今日局面。”
豫王手上一頓,眼裡剎那哀思,繼而又道:“衛少將軍不必如此自責,賊人心思,少將軍又怎能未蔔先知。起來說話吧……”
長恭卻仍不起,雙手搭於他的臂上,兩眼苦苦:“王爺,隨我反了吧。兆惠不得不除,王爺就是為求自保,也該有此一搏。縱然今日王爺不反,他日兆惠大勢坐穩,難道就會放過王爺。”
豫王高懿,兩眼驀地發緊,眼中凝著大霧,看不分明。然而長恭清楚瞧見,那抹霧色正在悄然淡開,漸漸散去,終於化成兩眼澄澈。
他手上一沉:“起來議事。”
豫王同意起兵,將荊州與鄞城兵力合於一處,不日定於荊州起事。
長恭將單庭昀等留下協同擴充兵馬,自己則先行一步連夜趕回鄞城。
一樁心事暫了,只覺身下馬蹄疾疾,竟也驀然變得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