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著手稿斟酌半晌,還是起身去了青林宮。
看著那人還在手抄經文,不由得怒火中燒。將手稿甩到他面前,“你仔細看看,可還熟悉?”
看到開頭“承天請命”四個大字,玉蓉就認出了恩師的筆跡。再看下去越看越心驚,當日新帝剛登基就讓太傅手書大赦天下的文卷以傳後世,誰知太傅倉促就筆,文意簡單,寫後竟請辭告老還鄉。時值新帝剛剛繼位,多方困難,因欣賞太傅文筆,不想得此結果,一怒之下免去太廟榮寵,將三品高官罷免為普通員外,不僅如此,還規定僅食四石俸祿。可憐太傅一把年紀,遭此變故,無榮歸鄉,參差落拓。
皇帝也不等他求情,不由分說一頓咒罵,“歲至耄耋,準其歸鄉,不善其身,以四石之力妄圖反抗一方父母,私自捐資刁民透露聖宗,助漲刁民氣勢滅我天威,豈是萬死可辭?”
玉蓉看著皇帝的怒容,知他這次是動了殺心。
“隴裕大災,近年未有。餘世存一把年紀,並無官黨之爭,只是想為民請願已正聖聽。言語有激蕩不敬之處,還望陛下海涵。”
看著玉蓉跪地求情的卑微樣子,皇帝內心稍有平複。面色也緩和了一些,今日本來體虛病弱,怒氣一平,竟有些暈厥,他慢慢扶著桌子坐下,手撫著額頭眯著眼問道,“這地壟用著可還暖和?最近就不許抄經了,好生將養雙手。你這雙手以後還要伺候朕的。”
玉蓉乖巧的答道,“罪臣領旨。”
“天色晚了,朕身體不適,就睡在這吧。劉全~你跟香兒說朕今晚就不去了,讓她安心養胎。”
皇帝晚上身子虛熱的很,玉蓉夜裡多次起來為他擦身喂水喂藥,一宿沒怎麼休息。臨近清晨,審犯人審了一夜的常琴在去青林宮的路上遇到了司徒靜敏。看著對方倆大眼袋,也就心照不宣了。
劉全守在外間,看到兩個行走都有要事稟報,一拖再拖,說皇帝還病著呢。
早晨的罪己軒依舊被參天大樹掩蓋的不透光亮,即便出了太陽,還是一點溫暖都沒有,由於皇帝下踏,啞奴燒了一晚上地壟,再加上夜間玉蓉的照料,他這病到好了一半。看著身側熟睡的人,他玩心大起,湊近了親了親那人幹裂的嘴唇,轉眼看了看他拿著汗巾的手,一時間,心裡竟起了憐憫,莫名的一疼。
聽到外間有人低語,想是常琴來稟報夜審結果。
他悄悄穿好衣服,又溫柔的將被子給玉蓉裹好,才起身離開。
冬過春來,青林宮的地壟果真一直燒到了初春雨後,跟錦繡宮的待遇一樣。從病至初愈,皇後一次也沒有來過甚至問詢過,可真是形同陌路了。
歷時三年的隴裕大旱在新帝治下,斬了貪官汙吏二十有四個,奸商無數,郡府大員革職兩個,搜出髒銀數十萬兩,在監斬貪官後。隨即將告禦狀的難民徐楚二人當街問斬,並傳告天下,為民者不可狀告父母官員,違令者斬。一時間舉國上下前來告禦狀者都止步不前。前太子太傅現四石員外郎餘世存和外派大監孫世虎斬監後,被判秋後處斬。六王爺辦事不利,罰俸兩年,暫管隴裕後續賑災免稅事項。
隆盛帝終於不用看到老六的那張義憤填膺的臉,心裡格外高興。對挺著大肚子撒嬌的珠香,也分外縱容寵愛起來。初春時節,珠香就鬧著要看玉蘭花。皇帝沒有辦法,命人快馬加鞭從南地運送一批玉蘭來,到了京都還是死了不少。皇帝有些怒氣,卻又不能罵這些兢兢業業的奴才。
珠香一時得寵,便肆無忌憚“陛下,玉蘭倒是有了,可是能侍弄玉蘭的人呢?您可得給找個合適的,不能把這玉蘭養死了啊。”
皇帝開心大笑,“這有何難,皇宮裡能工巧匠諸多,朕讓最好的花匠來侍弄可好?只要你開心,朕讓這玉蘭花從此再無四季之分”
“臣妾記得青林宮那位可人兒可是一把侍弄玉蘭的好手呢。不如遣他前來香兒的園中侍候吧。”
皇帝笑容一滯,馬上又恢複了,“香兒記錯了,當時那人正在拔毀朕的玉蘭啊,多年培育的好品種就這麼都毀了。”
“對啦對啦,香兒記得啦,陛下還說過,他不種好那些花兒就砍了他做花肥,你看香兒這裡的玉蘭,剛剛經過顛簸,正需要新鮮的花肥做滋養呢。”
皇帝眼神一暗,正色道,“朕不記得香兒是個殘忍的女子呢。”
珠香掩唇一笑,“玩笑話,陛下莫放在心上。香兒只是覺得玉蓉很適合照拂玉蘭。”
皇帝忽然開懷大笑,“英雄所見略同,香兒也愛開玩笑。好,準了,讓他馬上就過來侍弄。”
今早開始陰雨綿綿,玉蓉手上的紗布剛剛被拆下來,好好的一雙玉手,自此便是毀去了,禦醫邊拆紗布邊是嘆息。當初要是好好用藥好好將養,早該完好無損的。現在竟成了這幅樣子。
玉蓉有些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終於恢複雙手自由了,書寫作畫也能得心應手了。
笑意還未消,劉全就來傳旨,著玉蓉昭儀前去錦繡宮侍候凝香昭儀的玉蘭花圃。
太醫有些驚訝,皇帝的隨性之為,每每都不知道是為了救這個人還是害這個人。這是生生的在受活罪啊。
玉蓉面無表情,他是戴罪之身,早已習慣,並不訝然,轉身即要一同前去。
太醫將平日塗抹雙手的藥膏放到桌子上,囑咐道,雨雪天氣舊病容易複發,有可能痛癢難抑,實在忍不住就塗抹上可以稍緩。
玉蓉道了謝,就直接去了錦繡宮。
皇帝和凝香昭儀兩人在亭中賞景用膳,玉蓉見了遠遠的跪拜。皇帝揮揮手,他便起身去侍弄這些快馬加鞭從南夷弄來的稀有玉蘭。好多已經都有了花苞,還有的只是一株青苗。園中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他一身褪了色的青衣素袍,在一片玉蘭花圃裡分外顯眼。隆盛帝看著他用殘破如鬼的手將一顆顆玉蘭苗栽種進花圃中,也沒有趁手的工具,不久手上又都是血口子。
凝香昭儀看的於心不忍,讓人給他撐傘洗手塗藥。“你看他的手,先回去將養吧,別弄髒了我白玉蘭。”
皇帝點點頭,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只是不停的在喝桌上的新茶。
未過幾日,常琴來報,前太子太傅狀若瘋癲,揚言要覲見前太子殿下,還天天嚷嚷什麼不二天子不二天下的迂腐之論。
“什麼?迂腐之論?這是謀逆之言,朕早就覺得這個逆臣賊子不會安分的。終於現行,他為何要見那個罪人?”
常琴看了一眼一同議政的司徒靜敏和程奉泉,欲言又止,臉色倉皇。“茲事體大,臣不知當不當講。”
皇帝睥睨眾人,神色鄭重,“你們以為勤政殿是誰都可以進來議事的嗎,如若你們忠心無二,日後從這裡出去的人都是當朝宰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