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觀與其說是道觀, 倒不如說是一座清幽雅緻的皇家別院, 比旁的道觀更添了富貴綿軟之氣,就連女冠們的誦經聲都於通透曠達中添了安逸不識憂的滋味。
對於不信神佛的魏熙來說,這無疑是一處讓人舒坦的所在, 就連病, 在此痊癒的好似也更快些。
昨個下了一場雨,倒是難得的涼爽起來, 魏熙披著氅衣手捧熱羊乳, 縮在涼風閣裡聽謝皎月彈箜篌,謝皎月是個樂痴,只要是樂器便沒有她不會的, 如今出了宮,她更是有閑心研究這些了。
魏熙落水後將將在宮裡待了三天便來了此處,眼下待了十多天, 只見謝皎月林林總總使了二十餘樣樂器了,有管有弦, 有她見過的, 也有她沒見過的。
有句俗話叫貪多嚼不爛, 但謝皎月卻全然沒犯了這忌諱,每樣都使的順暢,不過聽了一遭下來, 魏熙覺得謝皎月彈的最好的還是琴,以往她的琴雖也彈得好,但或喜或怨, 都帶著女兒家的脂粉味,眼下雖也會不自覺的帶出些綿軟,但卻被道觀香火燻出了些清淨空寂。
魏熙聽著,看了眼謝皎月生了繭子的手,掩唇悄悄打了個呵欠,這般瘋魔的彈法,不說她自個的手變得粗糙,就連魏熙這個聽的都受不住了,可道觀無趣,她身子未愈,被謝皎月拘著又不能出去閑逛,除了聽謝皎月奏樂也無什麼打發時間的事情可做了。
魏熙正想著,遙遙聽得道觀外傳來幽幽洞簫聲,和箜篌之音纏繞在一起,繾綣又悽清,讓她不禁想起了當初謝皎月和皇帝琴簫合奏。
魏熙一頓,轉頭向遠處看去,隱隱可見車馬停在門口。
她驀地起身,從窗戶中探頭去看,越發看的真切了些,在觀門外,有二十餘騎簇擁著一架樸素的馬車,而護在馬車一側的,正是皇帝的心腹高啟。
魏熙收回身子,扯住滑到臂彎裡的氅衣,還未回身,便聽身後一聲斷弦聲響,她忙回身,只見謝皎月垂首將勒出血的手用帕子隨意包了:“給他送去吧。”
擒芳聞言,指使著婢女將箜篌搬了出去,魏熙站在原地看著箜篌被抬到了門外,又回頭往窗外看了一眼,門外的洞簫聲也停住了。
魏熙猶豫了片刻,終是什麼都沒說,只吩咐人傳醫女給謝皎月包紮。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的太絕了?”
魏熙聞言看向謝皎月,只見她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正拿一雙含了煙波的眸子看著她,魏熙抿唇,走到謝皎月身邊坐下:“是,讓他看一眼也少不了什麼,阿澤還在宮裡。”
謝皎月輕撫魏熙的臉頰:“你就是顧慮太多了,平白惹人心疼。”
謝皎月說罷又道:“早在他同意你來這裡暫居我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他只顧慮著自己的面子,我們都是要往後放的。”
魏熙微微一笑:“這也怨不得阿耶,他是皇帝。”
謝皎月不語,過了片刻又道:“我不能見他,見了就要吵,指不定再鬧出什麼。”
謝皎月說著,唇角一扯有些苦意:“他這個人犯賤,越是這樣越是念著。”
魏熙沒想到能從謝皎月口中聽到這話,一時愕然:“阿孃……”
謝皎月看著魏熙,眼神柔和:“阿孃不會給你和阿澤再添為難的,以前是我糊塗,以後不會了。”
魏熙聽著,鼻子一酸,竟有些苦盡甘來的欣慰,她撲到謝皎月懷中,緊緊抱住謝皎月。
謝皎月擁著魏熙,像哄小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脊背,等醫女來了都沒有放開魏熙,只伸出受傷的手讓醫女包紮,魏熙早就止了淚意,卻不想從謝皎月懷中起來,一時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不過也終究是像,等醫女出去後,謝皎月將頭靠在魏熙頭上,忽的輕聲問道:“阿熙,你覺得你表兄如何?”
魏熙頓了片刻,緩聲道:“雖然說話不討人喜歡,但也是個出彩的。”
謝皎月聞言默然良久,又問道:“那你想不想讓他當你的駙馬?”
魏熙問道:“阿孃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謝皎月輕撫魏熙臉頰:“世間男子大多薄倖,你就算再聰明也只是個未經情愛的小丫頭,我不想讓你落得和我一般的下場,以前是我不負責任,讓你委屈了那麼久,如今我只想讓你快快活活,一生順遂。”
魏熙從謝皎月懷中起身,看著謝皎月:“阿孃怎麼就知道我嫁了表兄會一生順遂呢?”
謝皎月眼中滿是緬懷:“謝家時天底下最好的人家,你嫁去了,不會有人與你為難。”
魏熙唇角一扯:“本來就不會有人與我為難,誰敢欺負我?”
“讓你不快活的有時甚至只是一個卑賤如泥的人,無關欺不欺負。”謝皎月說著,低低一嘆:“宜安是個有擔當的孩子,你和他在一處或許一開始不會覺得甜蜜,但絕對是最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