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竟有如蚯蚓般斷而不死的強大生命力,他睜開了眼睛,船上的姑娘們便幫忙著洗清他身上的汙泥,又給上了藥,包紮好,然後眼看著他一天天的好起來。
他的身體雖然好了,可他的靈魂卻好似已經死了,若沒有人去問他話,他便整日不會開口;你吩咐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若沒有事,他便整日的呆在小小黑暗的船艙內發呆發黴發臭。
直到有一天,烏大娘發現他會彈琵琶,而且彈得比誰都好,他彈得能把所有姑娘都聽哭了,於是阿醜終於在船上有了一份正式的職業,樂師,只因他面目實在嚇人,每每有客上船,他都要帶上重紗,以免嚇著客人。
“阿醜。”
烏大娘看著面紗上那一雙妖魅的眼睛,第一眼在江邊,她早就看見了這雙眼,也就是這雙眼,她救起了他。
阿醜靜靜的望著烏大娘,等待她的吩咐,若不是萬不得已,他絕不會開口說話。
烏大娘知道他的脾氣,只能自顧的說下去:“靜靜生病了。”
靜靜姓烏,烏大娘的烏,她是烏大娘的女兒,烏大娘的女兒很多,外面船艙裡的都是她的女兒,可親生女兒就只有一個,喚作烏靜靜。
阿醜自然也知道烏靜靜,他雖然從來不理別人,可越是如此,越有人對他有了興趣。
很多時候,興趣是很多事情的開始,可以是好事,更多的時候是壞事。
烏大娘道:“我看見你們在船尾洗腳了。”
洗腳?誰都要洗腳,不洗腳的是無知畜生,人洗腳有什麼好奇怪的,可一男一女在一起一起洗腳,就可以有很多事情發生,女的洗完腳後便生病了,那麼這也有很多事情好問了。
阿醜自然也知道,但他沒有開口,這本不是他的錯。
那天,船行至江中,他在船尾打了兩根釘子,又拉了條繩子垂在江面五尺之上,然後坐到了繩椅上洗腳,這本是他心底最深處那個人的創意,那天他忽然也想這麼洗腳。
腳泡在江裡,清風拂過臉龐,他看著江面上自己那可怕的臉龐,輕輕的嘆了口氣。忽然繩椅上多了個小小的人,伸過來一隻白白的、小小的手,遞給他一個桔子。
他接過來剝了就吃,也不說話。烏靜靜坐在他身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雙足不快不慢的踢著水。
那是雙白白的、小小的腳,腳踢起了水花,濺了阿醜一身,但阿醜卻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烏靜靜痴痴的看著他的眼睛,那本是一雙多情而溫暖的眼睛,她也認得這雙眼,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候這雙眼睛的主人還會笑,他笑起來的樣子比雪花還美麗,比太陽還溫暖。
這一雙眼已無數次的在小姑娘的夢中出現,更無數次的在姑娘的心間縈繞。
現在她終於又看見了,幸福的感覺充滿了她小小的心房。
烏靜靜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為何又吃了我的桔子?”
阿醜沒有說話。
烏靜靜曼聲吟道:“梅影橫窗陽春瘦,日日青樓白雪下??”
阿醜開口了,他說道:“桔子很好吃。”
桔子很好吃,這是阿醜上船後對她說的第二句話,第一句話是“是”。
烏靜靜開心的笑了,這個小姑娘的笑是那麼的可愛,那麼的純潔。
淡淡夕陽下,陽光那麼的溫暖,年輕的生命那麼的多情,看到這種微笑,又有怎麼樣的堅冰不能化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