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錚等人即便再過震驚,也不至於完全相信林劍瀾所言,況且他話中至為關鍵的幾點都未說明,向那無緣無故死在血泊之中的僕役,為何嶽靈風要先將雙目弄瞎,然而聽林龍青發話,話語聲極為凝重,並不容人多問,只得微微點了一下頭,紛紛撤去。
林龍青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緩聲道:“瀾兒,你可是在怪我麼?”
林劍瀾驀的抬頭,呆了片刻方搖搖頭道:“不,我為什麼要怪青叔。”
林龍青笑了一下道:“你的神情卻是了,你與他私交甚好,因此你怪我未將我心內所想及時告知他們。”
林劍瀾道:“他們都陪著你拓展幫中基業多年,真心相對……”卻被林龍青打斷道:“即便出了此事,瀾兒仍覺他們是真心相對麼?”
林劍瀾頓時語塞,才知原來林龍青早已隱隱猜到了嶽靈風自殘的真相,又聽林龍青道:“瀾兒,你需知道,我與他們,永不可能回到幾年前的時光,他們曾受過曹書劍的大恩,曾攔截追殺於我,這都是永無可改變的事實,即便過後真相揭開,他們心有愧疚,但裂痕無法彌補。上次是成大夫,這次是秦天雄,嶽堂主的事情雖然意外,但也並未讓我覺得太過不可思議,下次又是哪個?你和我都猜不出來。”
林劍瀾細細看著林龍青,見他面沉似水,即便去除了花王盛會之時的喬裝,鬢邊確不知何時多出許多白髮,原來竟已顯得這般蒼老,這些年來的變故風波,無怪乎他對旁人再不敢輕易相信,凡事恐怕俱都是自思自想,絲毫不肯與外人分擔,連自己也……
這念頭剛轉到自己身上,卻又聽林龍青道:“你卻不同,我雖很多事情不和你說,並不是因為我連你都不肯相信,只是我知你的性情,心腸太軟。”
林劍瀾剛要辯駁,林龍青詰問道:“若是你與成大夫相逢對戰,你可能下得了狠心殺了他麼?”
林劍瀾怔了一下,道:“我……”這片刻的猶豫卻已被林龍青看在眼中,並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並不是這樣就不好,反而是因為你太過善良,注重之前的恩義,方堂主他們又何嘗不是恩怨分明的好漢子,卻正因如此,反而格外危險。”
說到此處,林龍青輕笑了一聲道:“舊日的陰魂似乎總難消散,身邊就如同多了幾個暗雷一般,萬一觸動,傷了我,也傷了他們。”
他說的語氣雖然極為輕鬆,還有隱隱笑意,林劍瀾卻覺周身寒冷,不知該說些什麼,林龍青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想為我作些事情,但我本心,反希望你查清父母之事找到你外婆之後便遠離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是這‘不由己’三字,有時候便是要你違背信念、良心、初衷。當你漸行漸遠之時,再想回頭卻萬萬不能。”
林劍瀾陡然想起嶽靈風血淚長流的悽然感慨,不由道:“一步錯,步步錯,可是麼?青叔。”
林龍青黯然點了點頭,疲累之至道:“嶽靈風之事,我本不想找你前來,只是方堂主他們不明就裡,想起你與他原就較為投機,一定讓我帶你來此。剛才那番解釋,難為你仍願意替他遮掩,也算是你不辜負與他的結交之情了。若無事情,不要隨便來此,我始終對那個花王……唉,這樣說可能要對不住他往日屢次提醒幫助我的恩情,但始終對他無法放心。”
林劍瀾點了點頭,回頭又向嶽靈風那處房子看了一眼,心中極為複雜,黯然向外走了幾步,重又轉了回來,見林龍青仍然在石凳上端坐,背影甚是蕭索,聽到身後腳步聲回頭,看見林劍瀾又迴轉了來,十分詫異,聽林劍瀾道:“我還是有些話要與嶽大哥說。”說罷徑直向裡走去。
林龍青知他雖然生性淳厚,卻並不是軟弱之人,也別有一份倔強,笑了笑並不管他,只看他走了進去低低對方錚說了幾句,方錚便滿臉愕然的走過來道:“這孩子真是奇怪,又不想進去,只是要在門口說幾句。”
林龍青道:“恐怕是看了嶽堂主的樣子心中再難過吧,莫要再提此事了,東西和人手可準備妥當了麼?去拜見一下昔日故友,我們也不能太過寒酸了才是。”
方錚笑道:“早已備好,只聽幫主一句話。但不知誰留下來照顧嶽兄弟。”
林龍青遙遙望向屋內,只見林劍瀾仍未進去,隔門而立,搖搖頭道:“此事讓我再做考慮。”
林劍瀾此刻面對著屋門,手指輕輕在上面摩莎,卻始終未推門而進,半晌方咬咬牙道:“嶽大哥,我來與你道別。”
只聽屋內一片靜寂,並無人應答,林劍瀾低聲道:“多謝嶽大哥唯獨肯將實情告訴了我。方才青叔回來,還提著這邊某個堂主的頭顱,因他當日拿整個分堂換取了他在禦寇司的地位,青叔對他自然是恨到了極至,更別說原諒。仔細想來,我才明白,我並非原諒了嶽大哥,也並不是不恨,只是嶽大哥雖然做錯了,卻不曾造成什麼令人悔恨的結果。說句不吉利的話,你若是傷害到了青叔,即便你自己不動手,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報仇。”
說到此處,林劍瀾微微停頓了一下,向外望去,林龍青和方錚再低聲交談,並未向這邊看來,又回頭對著門板道:“我恨這樣的背叛,也恨我有那樣的父親,正如我恨嶽大哥一樣,然而我也沒有必要對你怎樣,我也不打算原諒你,因為你自己都不想原諒自己。只是在我心裡,從今而後這樣的醜陋到讓人難受的你便永遠的消失了。”
林劍瀾走出門去,擦了擦眼睛,心內輕輕道:“留下的,只有那個綠窗之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