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張堂文徹夜未眠。
一旁的張柳氏雖說不知這主子到底是在憂心什麼,也不想著細問,披著外衫起了床,吩咐丫鬟泡了杯參茶端過來給他養養神兒。
張堂文合衣坐在被窩裡,靠在床頭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的參茶。
“老爺,四更天了,再不睡,天可就亮了...”
“唔...你睡吧...我睡不著!”
張柳氏坐在床邊,輕輕地揉搓著張堂文的腿,“我知道你心煩,今日張富財那個小人在前面那麼一鬧騰,雖說街坊鄰居都沒說你什麼,可畢竟整個東裕街上都不出張家戶簷,賒旗鎮上十萬百姓,悠悠眾口,總歸會有人信以為真的。”
“我煩的不是這個...”
“那煩的什麼?黨家事兒麼?今兒個黨家幾個掌櫃都託人送過信兒來了,說黨松濤接了生意,就找著藉口讓高家派人跟著監管了進出開支,聽說賬房那邊,也是從高家借了幾個好賬頭,這顯然是在預備著把原本的掌櫃都撤換掉了。”
“黨家的事兒,咱管不著了,眼下這情形,也沒法兒再管了。黨老爺子甩給我的,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做好做壞都是落不是!趁著黨松濤這一鬧,還了他,我也清閒點!就是...對不住黨老爺子了!”
“黨松濤那個敗家子,若是凡事自理,依著黨家的根基,好賴也能再撐上一段日子。可是高德寬...恐怕就沒老爺你那麼幹淨了,日子久了,黨松濤遲早能明白的...”
“一月一核賬,三月一交付,我接手的小半年,賬目都在黨二爺那兒存著呢,到時候黨松濤看看賬目,只要不是個傻子,也能明白到底誰才是用心人!”張堂文冷冷地嘆了口氣,趕緊喝了一口參茶暖了暖心。
張柳氏聽了也是一聲嘆息,輕聲附和道:“就是不知道黨二爺怎麼樣了,一聲不吭的舉家消失了,說是回鄉守祠堂,什麼傢什都不帶,人就憑空消失了,莫不是遭了什麼不測吧!”
這才恰恰說中了張堂文的心事。
張堂文輕聲把今日張富財的話重複了一遍,小聲嘀咕道:“雖說明眼人都知道,這官司,只要把黨二爺找到,當面對質,所有瞎扯淡的事都瞞不住,可恰恰是這樣,我是真的怕了,我真怕姓高的下狠手!黨二爺跟了黨老爺子一輩子,難道臨到頭了還要被連累著不得善終麼?”
張柳氏聽了張富財的話,愈發坐實了他如今就是高德寬的一把槍,也是感慨萬千,“本想著,張富財不過是記恨你那日當眾數落了他。沒料到,他對張家的怨念竟然如此之深!今日這一鬧,怕是再難回頭了!”
“哼!回頭?哪怕他跪在我面前磕頭認罪,我要不打斷他的腿,撕爛他的嘴,我都對不住張家的列祖列宗!得虧他還姓張,算起來還是我張家一脈的旁支,真是...辱沒了祖宗!”
張柳氏輕嘆著捏了捏張堂文的腿,“行啦...你也消消氣,被小人氣著了,犯不著。賭氣的時候,想想老三,想想張圭泗,這都是好樣的...”
“再是好樣的,也不是我張家門裡人...你說,老爺子在世的時候,怎麼就沒出過這樣吃裡扒外的東西?他性子比我還急,脾氣比我還大!怎麼就沒聽說哪個下人敢賣主求榮!”
張柳氏也是一笑,“說真的,你比老爺子心更善,待人也更寬!我跟婆婆當年還私下議論過,老爺子那可是人不可貌相的主兒,收拾起人來,可比你狠得多!可能...就是這股子狠勁兒,讓下人們不敢造次吧!”
張堂文卻是失聲一笑,忍不住撫了撫光溜溜的腦門,“也只能如此了,小時候看老爺子教訓下人,把我都嚇得尿褲子!相比之下,我對下人,對兒子,要手軟的多了!”
“你呀!你對下人是好,因為你總覺得人都不容易,便是犯了錯,你能容也都當瞧不見了,所以像張富財這樣的小人才敢以身試法,誰能沒個僥倖心理呢!話說回來,他動了糧行上的銀子,你不也是本打算揉揉嚥了麼?若不是碰到了灶房那齣兒,興許你還就饒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