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林悅把連衣帽一摘,跟著鄭源遠跑進了前面一家農戶的大院子。
院子裡曬著乾癟的辣椒和玉米棒,一隻小黑狗正奶兇奶凶地吠著,一個老奶奶拿著簸箕從捲簾裡出來,走到有太陽的地方,把幹豇豆晾在石頭上。
她轉過身,皺著眉問:“你們是村長說的來調研的吧?”
林悅只覺得鼻前一股惡臭味,她捏著鼻子,嚇唬著撲上來的小黑狗,鄭源遠禮貌地和老奶奶溝通著,老人飽經風霜的臉上很少看到笑容。
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小夥子端了一碗麵從家裡出來,坐在門檻上吸溜著,用筷子夾了一塊菜扔給小黑狗。小夥子留著寸頭,穿著灰色的馬甲和闊腿褲,一副痞痞的樣子。
“你呀,坐屋裡去,難怪找不到媳婦。”老人指著小夥,面露不悅。
“這是你兒子嗎?”鄭源遠問。
“遊手好閒的兒子,我還給他管飯,二黑都比他強。”老人衝著小黑狗點了一下頭,“是吧?二黑!”
小夥端著面又進去了,一會兒又拿著一串鑰匙走出來,擰開摩托車的油門,飛快地開走了。
“他是要去哪?”鄭源遠看著揚起的灰塵。
“去搬磚。”
“是工人嗎?”
“是苦力!”老人從架子上取下抹布,把院子裡一塊長條型的木桌擦乾淨,“你們坐,站著累!”
林悅看著老奶奶的神情,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捉摸不透。
“好端端的,就跟媳婦離婚了,現在一個人到處跑,我問他‘你跑什麼呀?’他說跑生意呢?我不信他能跑出什麼生意。今年村裡實行改廁,我們臭烘烘的廁所光榮下崗了,他還要修大房子,我說你存點錢,他說大房子是爸爸的夢想,誰都勸不住,這不跟媳婦離了,今年準備修這房子呢嘛!”
林悅聽著鄭源遠和老奶奶的聊天,心生佩服,他總是能把犀利的問題問的很委婉,模糊的問題問的很透明,把最一手的資料準備的最準確,和村裡人嘮起家常滔滔不絕。
山頭一片赤紅,眾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小黑狗在晚霞裡蹦躂著吐舌頭,鄭源遠不知疲倦地攀談著,老奶奶在說著說著竟開始笑了。
“留下來吃飯!”老奶奶系起圍裙,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夕陽的花。
“不了不了,打擾您了!”鄭源遠火速撤退。
兩邊的農戶家裡亮起了電燈,林悅打著哈欠走在土路上,早知道調研這麼無聊,她也不會答應來這一遭了。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鄭源遠眼裡閃著光,“這叫精準扶貧,之所以老奶奶的房子沒有政府資助,是因為她兒子算一個勞動力,凡是有小轎車,有年輕勞動力的家庭,都不享受政府援建住房。”
“嗯。”林悅又打了一個哈欠。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進一步摸清農戶狀況,確保扶貧立竿見影。”鄭源遠在黑夜下看不清林悅的表情,他興奮地對林悅訴說著,以為林悅和他一樣志同道合。
“你,挺厲害的。”林悅快到實習單位的宿舍了,她和鄭源遠道別。
“我們小時候一起玩泥巴,你還記得嗎?”鄭源遠努力提及他們兩小無猜的時候,那段青澀美好的回憶。
“好像是有那麼幾次,小時候的事,大多記不太清了。”
鄭源遠有些失落,他從小就喜歡林悅,她是這個村子裡,唯一和他光屁股長大的孩子,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嗎?她現在看起來很漂亮,在城裡有了家,會不會嫌棄自己?
“我……其實挺希望你回來的!”鄭源遠努力暗示著。
林悅已經很睏倦了,大腦不怎麼聽使喚,左耳進右耳出,她不知道鄭源遠在表達些什麼。
“我應該不會回來,年輕就要去大城市裡拼,留在這裡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這次回來實習才深有感觸,城鎮化、現代化是不可阻擋的!鄭源遠,你要去追隨城鎮化,還是等著被城鎮化覆蓋呀?”
“我會有一座農場,有一片自己的新農村,農村連成區域網,那裡的房子是紅瓦白牆,有喜歡的四合院,也有江南水鄉,共同勞作,薪酬共享,人們日行一善,兌換流通的無形貨幣。”
林悅揉著眼睛,“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覺,我支援你,我先上去了,拜拜!”
“再見。”
鄭源遠轉身,走在昏暗的小路上。基層鍛鍊人,也充斥著無限的可能,有人願意留在這裡,懷著雄心壯志,勾畫萬里藍圖,用激情扭轉格局,迸發出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