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金森先生拄著黑檀木手杖踏入先施百貨大廳時，晨霧還未從紐西蘭的街道上完全散去。他的皮鞋踏在拋光橡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手杖銀質包頭與地面碰撞的脆響讓櫃檯後的威爾遜經理立即抬起了頭。

“詹金森先生，真是稀客。“威爾遜放下手中的賬本，臉上掛著商人特有的圓滑笑容。他注意到詹金森先生今天特意佩戴了那枚翡翠領針——這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訊號，意味著今天要談的生意需要特殊關照。

“帶朋友來看看。“詹金森先生側身讓出身後的湯普森先生先生，絲綢禮帽下的眼睛微微眯起，“這位是湯普森先生化工廠的老闆，他的香皂和護膚霜，我想先施百貨應該會感興趣。“

威爾遜的目光在湯普森先生身上停留了一秒，隨即露出商業性的熱情：“當然，先施百貨歡迎優質商品。“

他不動聲色地掃過湯普森先生右手小指上的金戒指——那是他們約定好的返利憑證。

湯普森先生從鱷魚皮公文包裡取出幾塊包裝精美的香皂和一瓶潤膚霜，整齊地擺在紅木櫃臺上。威爾遜拿起香皂，指腹在表面摩挲了一下，又湊近聞了聞。

“質地不錯，香味也溫和。“他點點頭，用裁紙刀切下一小塊放入玻璃皿，“價格呢？“

“比市面上的同類產品低兩成。“湯普森先生微笑時露出鑲金的犬齒，“而且，我們可以保證長期供貨穩定。“

威爾遜挑了挑眉，這個價格確實誘人。

詹金森先生摘下絲綢禮帽時，先施百貨的青銅門鈴還在震顫。他望著貨架上新換的琺琅廣告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錶鏈——那上面還沾著今早馬廄的草屑。

“三號展櫃空著。“經理威爾遜用鉛筆敲了敲價籤本，“湯普森先生先生若是今天能籤供貨協議，明天就能上架。“

湯普森先生的駝毛大衣在煤氣燈下泛起油光。他掏出鍍銀雪茄盒時，一縷紫丁香香精的氣味從袖口溢位來，“這是本月新配方的潤膚霜，加了普魯士藍染料的禮盒裝。“他特意旋開雕花瓶蓋，“聞聞這薰衣草尾調？法蘭西進口原料。“

威爾遜用指甲挑了些膏體，在賬本空白頁抹開一道油痕，“延展性比懷特公司的產品差兩成。“他忽然壓低聲音，“但你們能用棕櫚油替代乳木果油，成本確實夠低。“

玻璃櫥窗外，程氏馬車的鍍銀轅杆恰好掠過。湯普森先生瞥見車廂窗簾縫隙裡閃過的翡翠髮簪，手杖重重杵在地面：“聽說海德公園有位女士也在談日化品合作？“

“您是說夏華女士的手工皂？”威爾遜合上樣品盒，黃銅搭扣發出清脆的咔嗒聲，“上週她向我們公司遞交了申請，你知道，我們先施百貨從來不缺供應商，但我們自然是有要求的，稽核非常嚴謹，昨天她送來二十塊樣品，其中十塊泡在石灰水裡做耐腐蝕測試。“他指了指地下室方向，“我們的藥劑師正在拆解配方。“

詹金森先生突然咳嗽起來，手帕按著嘴角：“恕我直言，女人懂什麼化工？我太太連甘油和蜂蜜都分不清。“

“但夏華女士的樣品裡有樣有趣的東西。“威爾遜從抽屜取出牛皮紙檔案袋，抖落出半頁泛黃的化驗單，“碳酸氫鈉微膠囊技術——能讓香皂在硬水裡維持三倍起泡量。“

湯普森先生臉漲的通紅，閃爍著紅光的雪茄末梢被捏碎，他的主人卻感受不到絲毫的熱氣。

納爾遜他剛要在記事本上登記簽約訊息，旋轉門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夏華女士帶著她的秘書格蕾絲走了進來，兩名搬運工抬著印有程氏徽記的貨箱跟在後面。

“威爾遜先生，我們的預約是八點半。“夏華摘下手套，手上僅僅裝飾了一枚紅寶石戒指。

她的目光掃過櫃檯上的湯普森先生，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

湯普森先生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詹金森先生輕咳一聲：“我們的事情談完了，不打擾威爾遜經理工作。“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威爾遜的肩膀，帶著湯普森先生快步離開。

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威爾遜轉向夏華時表情已經恢復公事公辦：“女士，您提交的質檢報告第三頁有個資料需要重新核實。“

“紐西蘭大學實驗室的最新報告在這裡。“夏華從格蕾絲手中接過資料夾，“順便說一句，我們改良了包裝的防潮效能。“她示意工人開啟貨箱，取出一個精緻的陶瓷罐，“這是專為先施設計的限量版，新增了真正的金箔。“

威爾遜檢查樣品時，樓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告罪一聲上樓接聽，五分鐘後回來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夏女士，總經理洛威爾先生想請您去他辦公室詳談。“威爾遜的聲音有些發緊，“關於...三樓東南角的專櫃事宜。“

與此同時，街對面的咖啡館裡，湯普森先生正用銀勺狠狠攪動著咖啡：“那個女人的產品不可能透過質檢！我明明給...“

“噓——“詹金森先生按住他的手，“碼頭工會的人已經安排好了，下週她的原料船靠岸時會出'意外'。“他從內袋掏出一張名單，“這些是專利局的審查員，足夠把她的申請拖上半年。“

湯普森先生剛要露出笑容，卻透過櫥窗看見先施百貨的總經理親自將夏華送出大門。

更讓他震驚的是，洛威爾竟然對著那輛四駕馬車恭敬地鞠了一躬——馬車上清晰可見的程氏家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見鬼！“湯普森先生猛地站起來，“那可是先施百貨的總經理！“

他的咖啡杯翻倒在《商業日報》上，恰好浸溼了頭版新聞：程氏家族獲女王特許貿易權，

當夏華的馬車駛離時，誰也沒注意到百貨公司後門，威爾遜摸了摸口袋裡總經理剛給的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我們只是商品的櫥窗。“

商人不會拒絕到手的好處，先施百貨不在乎多一個廉價回扣多的湯普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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