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他們,不是對頭嗎?”
“也許從前是,以後也是,但現在暫時不是了。”拾兒把擱在一旁的茶碗蓋拿起來,蓋在那碗沒有人動過的茶上頭。
秋秋抿了下嘴唇:“你不恨他嗎?”
“恨他什麼?他的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嗎?可我的父親何嘗不也是他的殺父仇人?”
秋秋語塞。
她這會兒只能想到一句話,真是鴛鴛相抱那個何時了啊——不,這仇到底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而結下的呢?一代一代的仇恨越結越深,舊仇上面又添新恨,這筆賬如果在他們的身上繼續算下去,然後再傳給下一代,那真是永無止期。
“他願意止休干戈,與我們共抗魔物嗎?”
“即使沒有魔物這回事,他也不會願意現在與九峰為敵。不管是他們,還是九峰,歷年相互仇殺,帶來了什麼?誰真正勝了?就象當年我父親與他父親的那場比武,究竟誰勝了呢?”
當然是前任峰主勝了,他殺了前一任的仙師,可是他自己也身受重創,只再捱了幾年就支撐不住了。
還有其他的那些掌峰們,很多都不明不白就送了命,也真叫冤枉。
她能這樣想,因為她是旁觀者。身在局中的人,只會想著自己失去了什麼,記住那些先輩傳下來的,流淌在血脈中的仇恨,刻在骨子裡的血債。
“那……於仙師這次藉機來了九峰,其實,就是為了來跟你講和嗎?”
“也可以這樣說。”
這孩子也不容易啊。他做的決定可能根本得不到屬下的支援,所以不得不以身犯險。秋秋想起他落入陣法中的時候,並沒有驚惶失措,那是他自己要的結果。
他那時候看起來很茫然,而且顯得有些傷感。
秋秋看著那碗茶。拾兒的心性和氣度沒人比她更熟悉。他肯定不會為了那些舊日仇怨再付出現在的一切做代價。可即使他是峰主,在這件事上他未必能說服得了所有人。有的人親人,師長,愛人因此送了命,他們肯不肯放棄呢?
就象鄭長老,他的兒子,秀茹的父親就死在那些人的手上。
再說,那邊也有不少人被九峰所殺,這筆賬要細算起來,真是難算得清。
拾兒年少,做峰主的日子也不算長久,他壓服下面的人就不容易了。現在那位幼齡仙師想要說服自己現在的那些屬下,難道就容易了嗎?
所以這次魔物的事,也給了他們一個緩衝的機會。
面對魔物,所有的仇怨都可以暫時放下。這是一個所有人都不能拒絕的理由。
魔物有多麼可怕?它們的可怕就在於它們不是同類,他們不是人,更不可能有人性。魔物的生存壯大是建立在對人類的殺戮吞噬上頭的,不管是碎骨魔,吸血魔,噬心魔,攝魂魔,魘魔……它們全都熱衷於殺戮,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寸草不生。與人,可以講忍耐,講結盟,講利益,與魔物這些全都講不通,它們不和人講,它們和人之間只有生死。
在這個大前提下,人與人之間的恩怨可以暫時拋卻。
也許等魔物再次封印之後,人們還會再把這些舊賬翻出來細細的追究。
眼下這局面,已經算是很理想,很圓滿了。
傳藥給合柳,後來又殺她滅口的那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團毒氣毒霧,再也追查不出什麼東西來了。
可是能化解這段宿怨,或者只是暫時緩解,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
秋秋靠在拾兒肩膀上,想到他一直以來的忍耐和坎坷,想到他的孤寂與病痛,心酸難忍。
“怎麼了?”
“沒事。”秋秋摸索著,手指和他扣在一起。
寒鴉聲聲,外頭蒼茫的暮色漸漸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