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金徹底停下步子,半側過身,雙手抱胸,成竹在胸道,「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趙管事凡事莫急——至少,你應當學著信任你的掌櫃。」
說罷,便跨步向裡走去。
留下趙德正呆立原地:誰?出手?出什麼手?誰出什麼手?誰管你紙行之間的明爭暗鬥啊!老百姓還巴不得打得越厲害越好,越便宜越好啊!
趙德正坐立難安地思考到傍晚。
鎖兒舔舔嘴角、話在嘴邊憂愁地看了看思考中的趙德正,很想告訴他:別人思考是思考,你一思考,惹人發笑。
臨到傍晚,南小瓜急匆匆地跳垮過門檻,低聲急促道,「...剛有人把白記的攤子掀了!」
啥?
趙德正猛地睜眼,不可置信。
「誰?!誰把白記的攤子掀了?!」
南小瓜露出奇怪又不解其意的神情,「龍川溪碼頭上的甄記鹽販,甄家三郎一進白記的門就直奔那刻絲夾畫櫃子,雙手一抬就把那櫃子全給掀翻了,抽了刀狠狠砍了三兩下,只說‘但凡白記再敢出白澤刻絲夾畫,我甄三郎見一次砍一次!」
趙德正滿腦子問號。
顯金見怪不怪地低頭平和謄抄賬本。
趙德正開口,「顯...賀掌櫃,這是...這是為何?是您指使的嗎?」
顯金半垂眼眸,將筆搭在筆洗上,輕笑一聲,「我?我指使得動鹽商家的公子?」
趙德正發覺自己問了句蠢話,囁嚅了嘴唇,很想再問。
顯金笑了笑,反問南小瓜,「白記的刻絲白澤,索價幾何?」
南小瓜調研功夫紮實,張口就道,「四兩!比其他的,貴一兩!」
顯金點點頭,笑著看向趙德正,「甄三郎當初以三十兩的高價在‘浮白買下那一刀刻絲白澤夾畫宣紙,如若我猜測不錯,早已被他老爹送到了知府熊大人的府上。」
顯金頓了頓,給趙德正思考的空間,卻見這小老頭跟得很吃力,便繼續道,「您想想看,甄家送給熊知府的禮,如今滿大街都是,
且四兩銀子就能擁有,甄家氣不氣?」
趙德正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雖然只有一瞬。
「甄家乾的是碼頭,碼頭做事靠的是蠻力和臂膀,說白了,黑的白的都得吃點;白記嘛,小小商賈一戶,甄家打他攪亂市場,拉低他送禮的檔次,還需要挑時間嗎?」
打就打嘍,還要挑時辰嗎!
顯金隱秘地笑了笑,下頜輕輕抬起,語聲平和自然,「出現便宜的仿品,最著急的,不是我們。」
趙德正看向顯金的眼神多了畏懼與敬服,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地開口,「最著急的是...是當時花了高價錢...買了我們刻絲宣紙的那群人...」
那群切實付出了金錢和時間的人,不允許他們手裡的刻絲宣紙掉價!
顯金給了趙德正一個孺子可教的目光。
這就是很歹毒的奢侈品理論:購買奢侈品的人,是不會允許他手中的奢侈品跌價的——一旦跌價,又如何用奢侈品來證明他非富即貴的身份?又如何讓他和普通買紙的人劃開涇渭分明的界限呢?
陳記刻絲山海經夾畫宣紙一出,有些競拍到的鄉紳,甚至在家中設下了「刻絲宴」,邀鄰里友朋前來觀賞。
一旦放任仿品出世,他們追捧過、喜愛過、切實付出過金錢與時間的陳記刻絲山海經夾畫宣紙,失去了正統的地位,又算得了什麼?只能算個笑話。
顯金逼迫著,整個宣城府渴望過刻絲夾畫宣紙的名流,主動站出來,維護陳記的正統地位。
趙德正想通了。
顯金低下頭,繼續平靜地謄抄賬冊。
生意人不事生產、坐享其成,玩的,不就是人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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