篦麻堂內,瞿老夫人面色蒼白地半躺半靠坐於太師椅上,聽耳邊人聲喧雜,雖隔了兩堵牆,卻也能想象門外巷道中的不太平。
長房遺孀段氏、二房陳猜與媳婦許氏、三房孫氏與陳三郎分列坐於下首。
段氏面容沉靜,挺直脊背,眸光平和直視前方。
陳猜與許氏一個佝著頭,態度冷漠;一個偏著頭,事不關己;
孫氏與陳三郎,母子二人,如一雙剪影——佝僂的背和瑟瑟發抖的腿如出一轍。
“總要拿個說法。”瞿老夫人大病初癒,臉色白得像紙,“是繼續上貢八丈宣?還是用其他的紙張?恆記不出頭,所有人的目光都逼著陳家說話。”
瞿老夫人的眼神落在陳猜身上,“老二,你也在管鋪子,你說說看。”
陳猜將眼神移得更遠,“我本不應出生,又蠢又鈍,我哪兒來的想法?”
瞿老夫人眉頭緊蹙,“老二!你——”
瞿二嬸忙噙著淚去拍打瞿老夫人的後背,勸陳猜,“二爺!你母親這次病得險些過去!您有怨,也不該這時候發!”
陳猜騰地站起身來,素來老實憨厚的臉漲得通紅,“我原先管著鋪子本就吃力,有顯金撐門庭後,我們陳家的路才順了起來!顯金如今就在家裡,您把她得罪狠了,拉不下臉皮去哄,便來折騰我!我究竟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許氏扭過頭,偏頭抹了把眼角。
陳猜拽住媳婦的手腕,抬腳就要往外走,“我就是如此蠢鈍,現在才明白過來三弟為何過得如此忤逆!”
瞿二嬸要去追,瞿老夫人擺擺手,又將目光移到孫氏與陳三郎臉上,停頓片刻後再緩緩移開,聲音喑啞,“老大媳婦,你說呢?”
段氏笑了笑,素來端莊大方的臉上帶了一絲諷刺,“母親要我說什麼?”
瞿老夫人憋著胸口的悶氣,身心疲憊,似難以啟齒,“二郎寧肯不要科舉,也要娶她——嫁娶之間,她終究還是陳家的人,如今這個節骨眼,我有話不好說,你卻是她往後的婆.”
段氏猛然抬眸,勾唇又笑,笑過之後只覺無語,“您不知顯金狠狠拒絕了二郎嗎?”
孫氏與陳三郎在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點頭:狠,確實非常狠。
瞿老夫人如何不知,陳箋方在她這裡發了瘋便立即去了漪院,他說了什麼賀顯金應了什麼,她統統都知道。
瞿老夫人疲憊地、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那丫頭那時都是氣話,抹不開臉拿了,二郎要娶她,她怎會不感激涕零?怎會不與有榮焉?如今陳家被人架在火上烤,這事是她惹來的,她必須出面.”
“那您去吧。”
段氏毫不客氣地截斷了瞿老夫人的話,又笑了笑,“顯金或許一直等著您親自出面呢。”
是。
賀顯金,或許一直等著,她親自出面求情。
瞿老夫人想通這一點後,臉色瞬時卡白,一股鑽心的痛楚升上心際,令她不自覺地抬手捂住胸口。
段氏卻並不吃這一套,起身福禮後,隨二房的腳步告辭。
房裡只剩下孫氏與陳三郎。
母子兩,同時瞪大無知的雙眼,等待瞿老夫人給他們佈置匪夷所思的任務。
瞿老夫人卻好似忘掉了這二人的存在,待段氏走後,便握緊了捂在胸口的手。
第九日,熊知府身側的李師爺上門問話,言辭很溫和,但語氣很強硬,一句“陳家向來不打無準備的杖,等到最後一刻也該壓軸登場了吧?”
官府下場,陳家必須正面迎敵。
當夜,星辰漫天,蟬鳴與鳥叫夾雜在一起,東院簷下的燈籠被風帶起一角,光亮像跳舞的小姑娘來回旋動。
“扣扣扣——”門響。
顯金平靜地起身開啟,平靜地看著門口半倒在瞿二嬸胳膊上的老婦人。
“就算不上茶,也要請我進去坐坐吧?”瞿老夫人有氣無力開口。
顯金側身讓開一條道。
伏天之中,天氣悶熱,瞿老夫人卻披著一件夾層的斗篷,滿面卡白,本就寡瘦無肉的臉頰更凹陷了。
顯金倒了一盞溫水放在瞿老夫人面前。
瞿老夫人輕輕頷首,“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