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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離開稅署時, 見兩個守門的兵丁一動不動, 渾似沒聽見裡頭的動靜,也不曾起疑送飯的小太監為何還沒出來。她便知道, 這兩人也是裴慎的人。
這個稅署裡, 到底有多少裴慎的人手?或者說,他既然有這麼多人手,卻甘願被縛, 要麼是有大圖謀, 要麼是真有氣節, 寧肯被冤殺。
沈瀾實在不敢確定,路過廊下, 見夜寒雨急,斜風颯颯, 只將枝頭紫微花盡數拂落。驟見此情此景, 沈瀾滿心鬱郁,長嘆一聲。
待她待冒雨返回莊子之際已是天色將明, 晨星寥落。
沈瀾見潮生睡得正香,也不曾攪擾他,只是安置了林秉忠,叫他留在家中充當習武師父,又徑自沐浴更衣後尋了個偏房,倒頭就睡。
這一覺足足睡到下午申時初。
沈瀾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對著素紗帳頂發了會兒呆,又賴了會兒床,方才起身。
她堪堪洗漱完畢, 卻見潮生換了件細布短打, 衣裳也灰撲撲的, 蔫頭耷腦的被春鵑抱在懷裡。
沈瀾難得見到他這副樣子,只管放下手中巾帕,笑問道:“這是怎麼了?”
潮生疲憊不堪,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娘。春鵑笑道:“夫人新找來的習武師傅帶著潮生紮馬步,頭一回紮了一炷香的功夫,又叫潮生舉小石鎖。”
沈瀾輕笑,只將潮生抱過來,逗他:“學武這般累,後不後悔學武?”
潮生依偎著沈瀾,都沒力氣去摟她的脖子了,卻還是搖搖頭,倔強道:“不累。”說著說著,忍不住興奮起來:“林師父送了我一匹小馬駒,一柄檀木雕的小木劍!”
沈瀾微愣,這兩樣多半是裴慎送的,木劍保不齊還是他親手刻的。
沈瀾暗自嘆息,摸了摸潮生紅撲撲的臉蛋,又見他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高興極了。
“潮生,那小木劍……”沈瀾本想告訴潮生裴慎的事,甫一開口,卻猶豫一瞬,竟不知要如何言語。
她告訴過潮生無數次,父親已亡故。如今為何突然冒出一個生父來?她又要如何跟潮生解釋自己為什麼離開裴慎?
或者說,該怎麼告訴潮生,她和裴慎的往事?
見沈瀾神色怔忡,潮生疑惑的望向她:“娘,小木劍怎麼了?”
一提起小木劍,潮生就笑嘻嘻的,高高興興地和沈瀾分享今日樂事:“娘,你認識上次那個買米的叔叔嗎?今天林師父說,這柄小木劍就是上次買米叔叔送我的。他還說,買米叔叔失約了,再送我一匹小馬駒向我道歉。”
沈瀾望著潮生亮亮的眼睛,猶豫片刻,問道:“潮生喜歡那個買米的叔叔嗎?”
潮生一愣,下意識摟緊沈瀾的脖子。這是娘親第一次問他喜不喜歡某個叔叔。潮生聰敏,極快便意識到了什麼。
“我不喜歡他!”潮生抿著嘴,強忍著胳膊腿的痠痛,掙紮著想從沈瀾懷裡跳下去,“娘,我不要林師父了!我去把他趕走!”
沈瀾愣了愣,連忙將他放在玫瑰椅上,認真問道:“潮生不是很喜歡林師父嗎?為何要趕走他?”
潮生抿著嘴,低下頭去,就是不肯回答。沈瀾耐心問了他三四遍,潮生才不情不願道:“他和那個買米叔叔是一夥的。”
沈瀾正要問他為何不喜歡那位買米的叔叔,卻見潮生低頭咬著嘴唇,略帶幾分哭腔:“娘,你是不是要跟那個買米叔叔成親了?”
那個叔叔又來他家買米,又陪他玩拋高高,還送他小木劍、小馬駒,又找人教他學武,肯定是想討好他。現在娘又來問他喜不喜歡那個叔叔。
潮生的淚花湧出,他抬頭啜泣道:“娘,你不要爹了嗎?”
沈瀾頭痛不已,她往日裡為了給自己塑造貞烈形象便於做事,又想讓潮生不被人欺負,這才捏造了一個已亡故的大英雄形象的父親,以至於潮生很喜歡他父親。
這會兒沈瀾要如何告訴潮生你生父沒死,就是那個買米叔叔?況且若潮生剛知道生父沒死,就得知對方馬上要死了,只怕心裡越發難過。
錯綜複雜,一團亂麻。
沈瀾顧不得這些問題,趕緊安撫潮生:“潮生還記不記得和官僧打架的那一日?”
潮生哽咽著點點頭:“娘答應過我,不會扔掉潮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