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偏張弦,朦朧淒涼,幾朵愁雲將它遮擋了半邊,這實在不該是仲夏之夜裡該有的樣子。
此時在萬里城的西郊,一處朱門大宅裡,一位身披皓白深衣的男子,正負手佇立於院中。他擁有著一張絕世的容顏,若不是眼角那幾絲細紋將他出賣,任憑誰也看不出,他已經是個年近五旬的老者了。
一名侍從模樣的男子單膝跪地,叉手向那老者稟道:“老爺,小的已經反覆確認過,今日一整天,萬里城中有好幾撥人,都在四處打聽一個名叫‘江城’的下落。”
老者的心瞬間蕩起漣漪,思緒如洪水般在心頭翻湧。他都快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用過那個名字。難道真的是他嗎?自己等了這麼多年,終於把那個人給盼來了?他一時激動萬千,一直挺拔的身軀陡然一顫,一隻手迅速撐在身邊的石桌上。
“老爺……”
侍從忙得起身,本想將老者攙扶住。但老者卻擺擺手,示意他不用上前來。
老者鎮定片時,方才開口道:“查清楚是哪裡放出來的訊息?”
“訊息貌似是從朱雀臺對過的那家琴坊裡流傳出來的,朱雀臺那邊這兩日鬧出不小的動靜。咱們家那間玉器莊也在那條長街上,玉器莊的李掌櫃這兩日還總抱怨說,適逢百花節本應是做買賣的旺季,卻因朱雀臺出了事,整條街都冷冷清清的。”侍從認真地詳述道。
老者索性坐到石凳上,目光迷離地嘆聲道:“宇家的小女兒,真的死在那裡面了?”
“這個……小的也只是聽說,宇家那邊把訊息封的很死。不過宇府的大管家,這幾日在到處看棺材板,想必八九不離十了。”
老者心中疑惑,朱雀臺裡出現的命案和滿城尋找江城,這兩件事風馬牛不相及,它們之間應該不會有什麼聯絡吧?可是發出訊息的地點就在朱雀臺旁邊,琴坊老闆和朱雀臺的關係,老者也略有耳聞。
“這樣吧,你再去打探的詳細些,最好弄清楚那幾撥人的來歷,還有朱雀臺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侍從領命,轉身飛速離開庭院。老者仍然坐在石凳上,像是沉浸在某種無法釋懷的傷感之中。
忽然他的背上的多了一件披風,接著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老爺,雖已是夏日,但夜都深了,當心著涼。”
老者這才回眸,那溫柔的聲音出自他的結髮妻子。她是位已經發福且無姿色的婦人,看起來與老者很不般配。但她已為他育下二女一子,是這幢大宅子裡唯一的女主人。
老者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娘子怎麼還沒有睡?”
“妾已睡了,只是翻身發現老爺不在,這才來院子裡尋尋。”婦人的語氣裡盡是關切之意。
“是我不好。”老者自責道。
婦人搖了搖頭,“老爺這兩日可是有心事?”
老者對她好像也不想隱瞞,“我不知……是不是有故人來了。”
婦人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眼睛裡已含著一層淚水。可她還是溫柔地笑道:“若是故人來瞧,老爺可得好生招待才是。”她停了停,“妾只是不希望,老爺再像三年前那樣了。”
三年前,在一個深秋地晚上,老者忽然渾身發冷,嘔吐不止,渾身五臟六腑都像是錯了位似的疼痛不止。那次他大病了一場,差不多三個月沒有下床。
直到有一日,從朝堂上傳來訊息,東梁女兒國的老女皇在三月前已駕崩,她的三女繼承了新皇位。老者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生病,是冥冥之中的心靈感應吧?
她走了,她終究是走在了他的前面。這一生,他到底是負了她。
婦人對那段二十多年的往事都瞭然,她知道那是宿命的安排,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並且她非常感激,那位素未謀面的女皇陛下,還是把她的丈夫還了回來,沒有將他一刀殺之。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只是……若真是他來了,無論他怎麼對我,我都無怨無悔。還望娘子你,到時候可擔待些。”
“那孩子苦了這麼多年,是咱們對不住他,妾都明白的。”
夫妻倆攜手,慢慢地走回房中,俄而,房中的燈盞重新被吹滅了。
琴坊裡的葛華和周未整理著手中的卷軸,自今日早晨,將萬里城中楊部所有的暗樁全部召喚出來,這不大的琴坊裡就開始陸續有人進出,很多領命後的暗樁,即刻奔出去尋找起那個叫江城的人。
起初大家都以為是什麼棘手的大事,可未成想到卻是尋找這麼一位特殊的人物。他們雖是萬里城中的下九流,但他們的情報網路,有時候卻比官家更為靈敏。
只是“江城”這個名字太過普通,萬里城中叫這個名字的人,少說也得有好幾萬人。從葛華那裡得到的線索又非常有限,時間還那麼緊迫,兩日內找出這個人,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楊廈既然啟動了最高階別的召集令,就代表楊部對這件事十分重視,他們務必得拼勁全力去尋找。是以這一整日,萬里城的大街小巷,都有些人在暗暗湧動,他們在找尋那個叫江城的男子。
但凡有點蛛絲馬跡,暗樁們就會快速向琴坊來傳書,葛華和周未整理著那些訊息,試圖從那些訊息中找尋出可靠的線索。然而結果卻是一無所獲,這其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未揉著太陽穴,焦躁道:“葛大人,依眼下這個狀況,我們要不要回去先與燕娘子通報一聲?”
“還是等等吧。再過一個時辰,若沒有什麼訊息傳來,想必今夜也不會再有了。到那時再回去一併交代了。”葛華將整理好的卷軸收起來。
周未深深地嘆氣,望向對面的朱雀臺,“也不知燕娘子他們那裡可有進展?”
對此葛華默然不語,他只是替楊廈感到不值,為了燕歸晚,不惜動用暗藏在整個萬里城中的暗樁,他的主家這些年,何時這麼糊塗過?這件事情鬧不好,再傳到皇帝的耳朵裡,於他們楊部而言百害無一利。
楊廈從窗邊走回來,燕歸晚呆坐在案几邊,用雙手捂住臉頰,整個人都痛苦萬分。
金鵬已去往後廚,吩咐老陸做些飯菜端上來。大家都整日沒有用過飯,再這樣熬下去,兇手繩之以法,他們一個個就先要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