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娘娘。”
有宮人進來, 欲言又止。
汪皇后原正攬著呆呆的朱英榕坐在西次間的炕上,抬頭看了一眼會意,站起來往外走,剛舉步又回頭,叮囑道:“好好陪著太子。”
一直垂手默然侍立在旁的木誠忙躬身應道:“是。”
汪皇后領著宮人回到了自己的宮室, 一坐下就立刻問道:“前面怎麼樣了?”
宮人有點緊張:“娘娘, 皇上派人去查那個自盡宮人的底細了。”
汪皇后不耐煩地皺了眉:“這有什麼好查的,除了錢氏那個賤人, 還有誰會做這樣的事!”
宮人不敢應聲。
汪皇后想到錢嬪已被召到乾清宮問罪, 勉強平了平氣,道:“算了,查一下也好,把錢氏的罪定瓷實了,讓她再也沒法到皇上面前裝可憐。哼, 都怪本宮當年心慈手軟, 慣出這個心腹大患來!”
汪皇后雖得聖心,但她是硬生生把元后擠下去了才上的位,畢竟不如元后堂正光明, 越是缺的,越是想找補,因此日常很要臉面, 不論心裡怎麼恨毒錢嬪, 面上很少說出來, 哪怕在自己宮裡也不例外, 這一遭,算是用詞最重的了。
宮人這個時候很該附和或是解勸兩句,但她卻仍未出聲,而且連呼吸都放輕了。
汪皇后終於意識到不對,心下一咯噔,問道:“皇上怎麼處置錢氏那個賤人的?”
“……”宮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回娘娘,錢嬪娘娘回長寧宮了。”
汪皇后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是她遲鈍,而是她實在已習慣了皇帝對她的恩寵與縱容,皇帝之前已經答應了要嚴審錢氏,在她看來,這件事必是錢氏所為無疑,那給錢氏處置也不需猶豫,她在這樣的情況下甚至都忍了要錢氏的命,只求把她幽禁即可,那皇帝又有什麼好不答應的呢?
“就把她幽禁在長寧宮嗎?那倒也便宜她了。”汪皇后盤算著,“罷了,她畢竟又生下了二郎,本宮不得不寬容些,免得將來二郎長大,有這麼個娘臉上不好看。對了,二郎必定不能再養在她膝下了,你現在就領人去,先把二郎抱了來,他還小,親孃做的孽,與他不相干,緩緩地去,別嚇壞了他。”
汪皇后心中飛快動著,錢氏別的不成,這肚皮實在爭氣,二皇子才兩歲,這麼小的孩子還沒開始記事,抱過來養幾年,完全可以養得熟——
“娘、娘娘,”宮人顫聲道,“皇上讓錢嬪娘娘回去,但是沒有下令封宮。”
汪皇后從美夢中驚醒過來:“——什麼?!”
宮人忙道:“娘娘別急,皇上已經命人去查那個宮人了,她雖然死了,但活了那麼幾十年,在宮裡總有根腳,一定查得出來。”
“你懂什麼!”汪皇后厲聲斥責了她一句,“就算不封宮,錢氏嫌疑那麼大,也該先將她扣下著人看守,結果就那麼放了回去——!”
她心煩得說不下去。
皇帝一顆真心足有七八分系在她身上,不然當年幹不出廢后的事,以皇帝登基這麼多年以來的作為,這幾乎算是他身上唯一會叫人嚼舌的汙點。
她從前一直知足,就是尋常百姓家,這樣真心的男人又有幾個,何況帝王之愛,難道還奢求十全十美嗎?
真逢了對景的時候,她才發現不行,差一分都不行。
差一分,有了錢氏,又差一分,錢氏再度得子,再差一分,錢氏從乾清宮全身而退——每一分,都是紮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宮裡並非沒有別的嬪妃,但她都不放在眼裡,一則是她們也都未生出兒子,二則是她知道,在皇帝眼裡,她們不過都是些調劑的玩意兒。
但錢氏不一樣,從她得知錢氏回宮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錢氏不一樣,不是錢氏本人有多麼國『色』天香能蠱『惑』聖心,而是她知道,皇帝對錢氏有愧。
這份愧意,比什麼都可怕。
她沒有辦法,很難出手,因為這份愧意最初正是由她主導,而朱英榕作為這份愧意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日日茁壯成長,他長得越大,皇帝越無法對錢氏狠心——這個兒子,是錢氏為他生的,一個稍微有良心的男人對自己兒子的生母,又怎麼狠得下心來?
皇帝對錢氏優容,汪皇后就要受委屈,她們共有一個男人,這天生就是無可避免之事。
汪皇后也不是沒有受過委屈,直到之前,她都忍下了。
但如今,她覺得忍無可忍。
她連皇帝都讓出去了一部分,可是朱英榕,就是她的兒子,她寸步也不能讓。
讓了,這多年的心血謀劃,生前身後事,就都是一場空了。
汪皇后緩緩站起來。
她要去乾清宮,她還有最後的一點指望,那個宮人必是錢氏所指使,等到真憑實據擺到了皇帝面前,她不相信,皇帝還能袒護錢氏。
夜『色』深濃。
但不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