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按揉了幾個她手臂上的穴位,讓她身體緩緩放鬆下來,然後分開了她箍著身子的雙腿,將她從背上解下,而少女與他皆半身是血,衣服上的血跡在長時間的緊貼之下黏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撕扯開衣裳間黏著的血,手指一點點捋剝過去,才將趙襄兒從背上鬆了下來,少女哼了兩聲,卻沒有醒來。
寧長久一手扶住她的後背,一手抄著她的腿彎,將她輕輕置躺在床榻上,他平靜地注視了一會兒,微弱的呼吸中,趙襄兒的胸膛還算均勻地伏動著,一如柔和的海風裡託著堆雪浮冰漲落不定的寒潮
。
他確認她只是先天靈受損,靈力枯竭導致的昏迷之後,終於鬆了口氣,輕輕地為她蓋上了被子。
然後他來到寧小齡的身邊,翻開她的眼皮看了一會,然後測了幾個較為關鍵的脈搏竅穴,眉頭漸漸皺起又緩緩展開。
寧小齡的傷勢明面上較輕。
兩個月間,她入峰之後劍術雖進步極快,但還未來得及錘鍛體魄,先前他們自九羽上被白夫人打落砸在地上,身體受損最大的便是寧小齡,此刻她的後背上還有大灘的血跡,不過好歹是修行中人,外傷雖重卻傷不得性命,只是很長一段時間,她應該都握不得劍了。
寧長久扶了扶自己的腦袋,頭有些暈厥。
其實他的傷本該比她們都重,但不知為何,他的身體裡卻有一股無名的力量支撐著他,使他兩次在深坑中爬起,拔劍躍向白夫人,又在明明昏迷之後,猛然睜開眼。
現在回想起來,先前白夫人抓著趙襄兒頭髮所升到的高度,是至少長命境才可以一躍而至的距離。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枚巨大的蛋,有什麼東西要從中掙扎出來,而此刻,那枚蛋殼已經裂紋累累,只是還需要一些關鍵的力量才能真正使其碎裂。
他第一天來臨河城時,心中便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分明的壓迫感,卻激發著身體深處的什麼。
所以他留在了城中,等待著那個冥冥中契機的到來。
而此刻,那種感覺更像是壓抑感,他恨不得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將胸膛中的一切盡數震碎。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連忙打坐靜心將雜念摒去。
如今這座酆都已幾近死城,許多鬼也已經聚合成了怨靈,他絕不可鬆懈心絃,給它們乘虛而入的機會。
稍稍的調息之後,他給寧小齡穩了穩傷勢,發現她的手很冰涼,便去隔壁的房間抱來了一床被子將她臃腫地裹了進去。
溫度慢慢回到身體,寧小齡微皺的小臉也漸漸鬆了些,寧長久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臉頰又瘦了許多,不似過去那樣圓潤可愛了。
他搬了最後一張倖存的椅子,坐到了趙襄兒的床邊。
趙襄兒凌亂的髮絲海藻般披在了枕上,她的左臉頰紅腫著,那個巴掌印依舊淡淡地浮現著,還未來得及消去顏色。
寧長久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頰上黏著的髮絲,手覆在紅腫的頰面上,他的手心薄冰般清涼,靈力透過掌心滲透進去,緩慢地消著腫脹與傷痕,等他鬆開手時,她的臉頰便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依舊微微透著些許紅色,像是一酡淺淡的醉意。
寧長久替她掖了掖被子,他的動作僵了一會,腦海中似是鬥爭著什麼,最終剋制了心中的某個想法,鬆開了手,搬著椅子坐在了屋外。
夜晚,墨色潑天、
他靠在木椅中,沒有力氣和精力換去那一身血衣,只拖著濃重的血腥氣孤坐在外,望著漆黑的天空。
天空上沒有星辰,紅月的光芒也黯淡了許多,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在等待一場永不會到來的黎明。
他安靜地坐著,想了許多事,腦海中最後的畫面,便是白夫人轉身走進夜色的場景。
他始終有隱憂。
他知道白夫人短時間也無法恢復,但是他的記憶裡,那白夫人的身邊,還有一個隱匿的青砂罐兒,那青砂罐究竟是什麼?他原本以為那是類似於殺手鐧一般的東西,只是今日逼到那種地步,為何她都沒有動用那青砂罐呢?
這抹淡淡的憂慮像是霧,帶著他的思緒一點點下墜。
即將墮入夢中時,屋中傳來了一點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