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凝寒,燈影裡,燭火流紅,新婚夜,一壺暖酒,杯盞成雙,璧人相對。
花燭下,高長恭一身白衣勝雪,清逸如仙。他將一張黃紙放到我面前,“這是休書,從今夜起,你不再是我蘭陵王的側妃,此事只有你我知曉。等到時機成熟,你帶著這紙休書,隨時都可以離開,你是自由的。”
我將休書收好,瑩瑩燭光裡,高長恭面色柔和,感激道:“謝謝你,阿青,今夜陪我演這一場戲。”
我注視著他,真心道:“你既然能為我挺身而出,我又為何不能為你挺身而出呢,難道只許你們男子講朋友道義,我們女子就不能有朋友道義?”
高長恭被我說得一陣恍惚,我輕輕走到他面前,繡有並蒂蓮開的的茉白衣裙在燈下一晃,“你救過我三次,作為朋友,我也應投桃報李,再救你一回。如此,我們就扯平了,誰都不欠誰的。你也不用對我有所歉意,因為,這是我欠你還給你的。”
高長恭不自覺面露微笑,但很快就皺眉了,“可你嫁給我,日後遇到你喜歡的人,頂著蘭陵王側妃的名頭,終歸對你不好。你——可有喜歡的人?”
白色的喜服的一角被我的手抓得緊緊的,我低聲道:“曾經有過。可我娘說過,情愛,會讓人變成一個傻子。我不會再犯傻了。”
高長恭頗為驚訝,隨後又低語,“可情之一字,豈是你說控制便能控制得了的?”
我看著高長恭神傷的樣子,唇角一勾,“王爺似乎深有感觸。”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其實,你喜歡鄭書瑤吧?”
高長恭一怔,我十分肯定道:“你喜歡她,她送給你的玉,你一直隨身攜帶,即使碎了,你也留著。我們第一次見面,在陳宮裡,你說要帶我走,包括你一開始這麼相信我,對我好,也是因為,我有一雙長得像她的眼睛。”
末了,我問他,“我說得對麼?王爺。”
高長恭苦笑,預設了,追憶前事,“當初我在街頭偶遇她,她正在施粥救濟貧苦的百姓,當時她一身荊釵布裙,平凡得如一般女子,我卻覺得她比任何人都耀眼。”
“我被她的善心打動,便暗中託人去打聽,得知她是鄭太守之女。我雙親早逝,便託斛律將軍去鄭家求親,她答應了,一切都很順利。一直到洞房花燭夜,她流著眼淚嫁給了我。婚後她表面對我敬重有加,卻總是心不在焉,我才明白,她心中,另有其人。”高長恭的眸子漸漸浮上一抹如霧的憂傷。
“我八歲時父親便去世,父親有很多子女,幾乎不記得還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我沒見過我的母親,連她是誰,我都不知道。從小,我便想有一個家,我以為,和書瑤成婚,從此我便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可到最後,我還是沒有家。”高長恭的眸子漸紅,持一盞清酒,一飲而盡。
沒想到,勾起了他的傷心事。看他陷入痛苦的模樣,我不禁暗歎,若你知道,鄭書瑤心屬何人,你豈不是更痛苦?
——
高長恭自大婚後夜夜都宿在我房中,看似和睦恩愛,實則,我二人都是分床而睡,一人睡床,一人睡於臥榻上,掩人耳目。
夜裡,開心時,高長恭會同我講一些市井趣事;煩悶時,也會同我說一些朝堂之事,傾訴煩惱;我也會挑一些家常趣事說與他聽;偶爾,我看書,他替我點燈,就在一邊看著,默默地不出聲打擾;或者,我吹簫,他興致來了,也會撫琴應和。
如此,一來二去,日子倒也過得悠然自得,相映成趣。
早春至,冰雪消融,一樹樹院柳抽出淡黃的嫩芽,吐露新綠,疏疏一翠為這青天寒色添了不少生機,只是春風料峭,吹得人生冷。
阿袖置於寒風中,只單形影,仰頭望天,不知在想什麼,我迎風向她走去。
“阿袖——”我輕喚她。
阿袖回過身,一見是我,忙掉頭就走。
“阿袖——”我在背後叫住她,“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理姐姐了麼?”
阿袖背影一怔,停住了,卻沒有回頭看我,身子卻在寒風中微微發抖。
我脫下身上的梨青色披風,輕柔地披在阿袖身上,一轉身,細心地替她繫好披風帶子。
“姐姐!”阿袖終於忍不住落淚,抬頭看我。
我心疼地拭去她的眼淚,道:“阿袖,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親人。我留在王府,只是想答謝他對我們的救命之恩。姐姐怎會把別人看的把你還重要呢,你永遠是我的妹妹,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姐姐!”阿袖眼中又滾下熱淚,猛然撲往我懷中,將頭伏在我肩上,低聲抽泣。
等冷靜下來,我拉著阿袖坐下,問她:“阿袖,有一件事,姐姐一直想問你,你和斛律恆伽,到底是什麼關係?”
阿袖面色一僵,沒有立馬回答。
“他喜歡你,我看得出來。”我觀察到阿袖的面色變了,繼續道,“可他也恨你。我怕他終有一日會傷害你,你若再瞞著不說,姐姐心裡,總是為你擔心。”
“姐姐。”阿袖咬咬牙,終於說了出來,“我從前奉大冢宰之命,以侍女之身潛伏在斛律恆伽身邊,刺探情報。後來被他發現,我便逃回了周國。”
原來如此,怪不得斛律恆伽總是找阿袖的麻煩,我道:“他說的阿瑤,是你麼?”
阿袖點頭,“阿瑤,是我當時的化名。”
想起她過去的遭遇,我心裡一陣難受,憐惜地撫摸她的鬢髮,“他以後若是敢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保護你。”
阿袖乖順地把頭倚在我身上,笑道:“放心吧,姐姐,我不會讓他欺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