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聳聳肩:“劉伶兄向來灑脫不羈,為何如此作態?什麼燕人晉人,我只是一個請你喝酒的人。”
劉伶哈哈一笑,不再多問。
“潘公子慎言!”王夷甫厲喝一聲,江上怒浪相繼衝起,洶湧炸開,“此處不是你潘氏的後花園,請回吧!”
潘安仁充耳不聞,高聲說道:“長史大人顧左右而言他,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我怎麼聽到市井傳言,那是個私家子哩!”
“私家子!”謝氏畫舫上,謝玄一屁股跳起來,兩眼放光地盯著船上對峙二人,這出戏似乎越來越精彩了。
圍觀眾人像炸開了鍋一般,交頭接耳,吹唇唱吼。王夷甫森然盯著潘安仁,袍袖震顫,幾欲動手,但礙於對方身份,終是強按怒火。“潘公子,永寧侯府的家事與你何干?”
潘安仁仰天長笑:“若是堂堂正正的永寧侯世子,潘某當然管不著。可要是此人來路不明,血脈混雜,傷的可是我大晉所有高門的體統!”他向四方拱了拱手,“果真如此的話,我等世家子的臉豈不都被丟盡了?”
“澎!”商船一震,又向旁傾倒幾分,堵不住的江水源源不斷灌入底艙,船體陡然下沉一截。王夷甫耳聽四面八方人聲鼎沸、戲笑雜議,心頭也為之一沉,被潘安仁這麼撕開臉一鬧,不僅侯府顏面無光,世子前途堪憂,甚至還會引起原氏內訌。
“世家弟子的臉,的確被你丟盡了!”
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悠悠傳來,眾人循聲望去,一名雪衣少年懷抱箜篌,翩然步出船艙,燦爛的陽光照在他側臉上,炫麗多姿,線條柔美,
光可鑑人的烏髮在江風中吹拂如絲。
四下裡瞬間鴉雀無聲,王導清楚聽到小妹吞嚥口水的聲音。王涼米杏眼痴迷,忽閃忽閃地盯著少年,口中囈語:“世上竟有這般翩翩美少年,瑤林瓊樹,不外如是。”
王導心中苦笑,你何時談吐變得如此端雅了……
江上舫船,岸邊山崖……猛然響起世家嬌女們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謝玄扭頭瞥見王涼米的花痴樣,心頭忽覺不爽,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少年一步步走向潘安仁,廣袖飄揚,丰姿神秀,縱然走在暗沉沉的帆影下,也宛如月下冰池,雪夜流泉,透出一泓幽亮的清豔。
“十萬年前,孔母踏神人足印而生尼;八萬年前,劉母夢赤蛇投懷而生隆;五萬年前,伊父夢紫光天降而有炎;三萬年前,曹父見青雲繞樑而有德。”支狩真凝視潘安仁,侃侃說道,“若按你的說法,孔尼、劉隆、伊炎、曹德四位破碎虛空的無上宗師,皆是來路不明,血脈混雜之人了?”
潘安仁一愣,為之氣結。孔尼四人皆為當時的修士領袖、世家巨擘,伊炎更是大晉一代明君。所謂神人腳印、天地之子之說,不過是後代門人編出來吹捧他們的,哪裡當得了真?可要當眾反駁,卻又不能。
“你藐視前賢,是為無德;你衝撞商船,是為無禮;你揭人傢俬,是為無恥。”支狩真袍袖一甩,動姿瀟灑,“一個無德無禮無恥之人,豈非丟盡了世家弟子的顏面?”
“說的好!”王涼米率先鼓掌喝彩,一干女子爭先恐後附和。一時紅袖招招,群雌啾啾,漫山遍江流動著脂粉的香薰氣。
潘安仁臉皮漲得發紫,他並非以口才見長,先前那些話是受人指示,預先準備好的。而今被對方一擠兌,忿氣上衝,愈發理屈詞窮。“好一張利嘴!可惜是個野種,有什麼資格教訓本公子?”他惱羞成怒,指著支狩真暴跳如雷。
眾人一片譁然,許多女子更是出言喝斥,玉唾飛濺。須知大晉世人最重風姿談吐,潘安仁破口大罵,已然有失風範,何況少年若真是永寧侯之子,“野種”二字著實欠妥。
“原來我還少說了一項。”支狩真並不動怒,長聲一笑,“潘公子言辭粗鄙,是為無才。”
無才?潘安仁聽及此語,顧不上羞憤,腦中靈光一閃,彷彿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哈哈哈哈!”王涼米氣貫紫府,刻意震鳴出譏誚的笑聲,“潘三眼,今天才曉得你是無德無禮無恥無才啊!不如改個名字,叫潘四無吧!”
四周鬨笑陣陣,謝玄瞅瞅王涼米,更覺氣悶,扯了個侍女過來,小聲詢問:“小香香,我和那個永寧侯的小子哪個更帥?要說實話!”
侍女忍住笑,拋了一個媚眼:“公子更有男人氣概。”
“你這死蹄子!”謝玄悻悻拍了一記婢女的香臀,後者嬌笑著逃開。
“本公子無才?”潘安仁目光一轉,仰天大笑三聲,“本公子修行十年,預錄大晉十大道門之一的洞真五指天門下,勤習五行術法,只差一步便可煉氣還神,修出法相。你一個牙尖嘴利的繡花枕頭,也敢恥笑我無才?好!那就讓本公子領教一下,你是如何有才的!”
他不容分說,立馬動手,五指清氣流轉,術訣變幻,一匹銀光閃爍的水練從指間綻出,不斷拉長,猶如晶瑩鎖鏈,狠狠抽向支狩真。
他一出手就是水行術法中的殺著,心下暗自得意。一個在外胡混了十多年的雜種,哪懂高明術法?先把這小白臉揍成醜八怪,瞧他還能不能嘴硬!反正他蘭陵潘氏向來和博陵原氏不對付。
王夷甫怒喝出聲,顯然來不及阻止。謝玄幸災樂禍地一笑,以己之強攻敵之弱,潘三眼還算有點腦子。
“鏘——”劍鳴聲起。
緋紅色的劍光一閃、一折、一旋!
透明的水鏈猶如被擊中七寸,猝然斷裂,水花四濺。劍光卻仍未中斷,在半空倏地迴繞,靈妙一轉。“呲啦”一聲輕響,潘安仁腰帶斷開,錦袍鬆垮脫落,露出**的身子。
支狩真斷劍入鞘,遙遙對王涼米一笑:“潘公子如今無衣,應喚作潘五無才對。”
人群響起沸反盈天的驚呼聲,個個咂舌攢眉,悚然動容。誰也未料到,僅是短短一劍,潘安仁就一敗塗地。謝玄一個虎跳躍起,眸亮如電,閃過一絲崢嶸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