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人,我們打贏了,羌賊都死了,都被我們殺了。”李炎興沖沖的跑到李翊身邊,高興的叫道。
李翊臉上沒有半點喜色,他緩緩抬頭望著遠處的戰場,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父親大人……”李炎笑容漸斂,疑惑的喊了一聲,“我們打得不好嗎?”
“炎兒,你知道這些羌人為什麼會入侵大漢嗎?”李翊突然問道。
李炎毫不猶豫的說道:“因為他們都是壞人,他們野蠻殘忍,貪婪成性。他們想霸佔我們的疆土,他們想奴役我們的子民。”
李翊沉默片刻,又問道:“一百多年來,我們和羌人一直打仗。他們屢戰屢敗,但屢敗屢戰,為什麼?”
李炎想了一下,指指周圍的大山,有些遲疑的說道:“因為他們太窮了。雖然他們的家非常美麗,但渺無人煙,一無所有,他們要想過上好日子,只有去搶,只有去燒殺擄掠。”
“幾千里路,沒有白走啊。”李翊驚喜地看著自己的長子,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
李炎不好意思的摸摸臉,小聲說道:“我們走了四個月,路上除了看到幾座破城外,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到處都是高山和森林。如果不是在榆中和這裡打了兩仗,我還以為西疆根本沒有人呢。這地方能住人嗎?”
“這地方能住人,比這裡條件更惡劣的地方都有人住,只不過……”賈詡嘆了口氣,“住在這些地方的人祖祖輩輩都掙扎在飢餓與寒冷之中,他們為了生存,和天鬥,和地鬥。當天地不再憐憫他們,拋棄他們的時候,他們只有走出這片土地,去尋找更好的生存之地。”
李炎和一群小傢伙們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望著鬱鬱蔥蔥的美麗森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涼和無奈。
家園雖美,但不能承受生命之重。作為她的子孫,不能離開這裡,但又要想方設法活下去,而活下去的代價不僅僅是死亡,還有可能是族滅之禍,是家園被毀之禍。
就像今天的大小榆谷,當幾千具屍體躺在他們曾經為之掙扎的土地上的時候,他們的魂魄是否就此放棄了對生存的渴望和追求?
“我們和大漠上的胡人打了幾百年了……”李翊感慨的說道,“最近一百多年來,我們和羌人殊死搏鬥,為什麼?都是為了生存,為了爭奪生存的土地,為了爭奪生存的權力。”
“胡人要活下去,他們為了生存,一次又一次搶奪我們的土地,屠殺我們的子民,我們呢?”賈詡目光炯炯,從少主李炎和孩子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我們也是為了生存,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能夠更好的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天下眾生都會一往無前,前赴後繼,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李炎望著若有所思的大兒子,低聲說道,“我們大漢人也一樣,當年為了反抗暴秦,都有陳勝、吳廣,後有高祖、項藉,天下豪傑蜂擁而起。兩百年前,王莽亂政,前有赤眉、綠林,後有世祖、更始,四海英雄呼嘯而至。十七年前,黃巾起事,社稷震盪,十二年前,董卓禍國,漢祚搖搖欲墜,我們浴血奮戰,苦苦掙扎,為了什麼?生存,就是為了能活下去。”
“無論是權勢之爭,利益之爭還是疆土之爭,歸根到底是生存之爭。”賈詡苦笑,抬頭望天,“昨天,羌人殺我們,今天,我們殺羌人,誰對誰錯?在生存面前,沒有對錯。”
李翊轉身面對屍橫遍野的戰場,良久無言。
李炎和眾人站在他的周圍,默默的望著死屍狼藉的戰場,神情凝重,剛才的興奮和喜悅早已不翼而飛。
“生存之戰的目的是為了活著,是為了讓生命得以延續……”李翊輕輕拍了拍李炎的後背,鄭重說道,“如果失去了生命,生存之戰還有什麼意義?”
“當你站在這些屍體面前的時候,當你為自己的勝利而歡呼的時候,你也要為生存的血腥和殘忍而悲哀。你應該讓所有人都避免這種無休無止的殺戮,應該竭盡全力讓所有人都活下去……活著,才是我們殺戮的最終目的,才是生存的意義所在。”
李炎似懂非懂的連連點頭,不過他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能讓所有的人都活下去,都能更好的活下去,就不會有殺戮,不會有這種血腥而殘忍的殺戮,不會讓一條又一條為生存而戰的生命煙消雲散。
………………
按照約定,漢軍圍殲了鍾存、牢姐等羌族諸種的軍隊,這些諸種部落的族眾、財產和領地都歸白馬羌和參狼羌所有。大小榆谷的戰鬥結束不久,李翊召見了楊飆和於峰,兌現了承諾,並讓他們立即派人去拜會涼州刺史賈詡和隴西太守張既,商議逐步遷入大漢疆域居住的具體事宜。
涼州自邊章、韓遂起事到現在已經十七年了,這十七年裡西涼戰事不止,荒無人煙,如果再墨守陳規,拒絕讓羌人遷入,邊疆戰事將永無停息之日,西涼也將陷入貧困的惡性迴圈。因此適當並逐步遷入羌族諸種,讓境外的羌人歸屬大漢,讓他們過上夢寐以求的溫飽日子,是目前唯一能迅速穩定西疆的辦法。
李翊飛鴿傳書薊城朝廷,詳細述說了西疆現狀,要求朝廷想盡一切辦法籌辦錢糧,加大對西疆各郡的安撫和賑濟力度,並要求加強對西疆各級官吏的監察。如發現有貪贓枉法者,欺凌壓迫歸屬羌人者,則嚴懲不貸,堅決避免重蹈西涼百年戰亂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