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他連軟弱的資格都沒有。作為實際上的一方諸侯,亂世之中,軟弱即意味著滅亡。宛若胳膊上拴著一塊巨大的石頭般,李旭將手抬了起來,“子銘,你來起草封閉關卡的命令吧!寫完之後交給我用印!”他以一種古怪的語調說道,彷彿喉嚨裡發出的不是自己的聲音。
“郭方,明天一早,你帶兩千兵馬巡視恆山、趙郡與河東的交界!”
不待眾人回應,李旭又將聲音提高的幾分,補充命令,“退之,從府庫抽一千石糧食到關口上去。讓守關將領給已經抵達關口的流民每人發三天的口糧,不得剋扣!”
“那樣可能會吸引更多的人來討要糧食!”崔潛想了想,大聲提醒。
“咱們不能什麼都不做!”李旭扶著桌案站起身,盡力讓自己看上去霸氣實足。“那會失去民心。就這樣吧!”他大聲命令,不顧任何人的阻攔,“今天就議到這裡,其他事情明天再說!”
眾人很少看到李旭的態度如此強橫,楞了一下,紛紛起身離去。作為一方主帥,李旭今天的表現雖然不夠完美,但已經向大夥做出了妥協。所以,大夥認為沒有必要將他逼得太緊。
當聽到最後幾聲腳步響在迴廊中消失,旭子緩緩地坐了下來,用手支撐住腦袋。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一個月之內,也許是幾千,也許是上萬人將因為他今天的命令而死。他心中充滿了愧疚,但他無能為力。
周大牛拎著一壺茶快步走近,倒掉李旭面前已經冷了的茶水,給他換上了一杯新茗。“大帥其實已經做得比別人強多了。如果是咱們這裡發生饑荒,河東官員肯定不會讓任何人逃到他們的治下去!也不會給任何施捨…….”
“你也去休息吧。”李旭輕輕的向他揮了揮手。只有最親近的部屬才瞭解他的困惑。但這種困惑卻無任何人能幫他解決。“順便把今天沒處理完的公文給我端過來,我一會兒自己先翻一遍!”
周大牛取來公文,然後轉身離去。藉著從視窗斜射進來的陽光,李旭一個人慢慢翻看。地方上百廢待興,因此事務頗為繁雜。但最大的問題還在於一個錢字。官員需要發俸祿,士卒需要發薪餉,城牆防禦設施需要完善,溝渠河道的堤壩需要修補,林林總總,都需要大筆大筆的投入。
“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解決的?”旭子揉揉額角,苦惱地想,“他們會不會也覺得困惑和恐慌?”
答案好像是否定的。羅藝治下的幽州,稅率和天賦幾乎是博陵的雙倍,不斷有傾家蕩產的百姓逃到上谷,甚至逃到蛇蟲肆虐,猛獸縱橫的狐狸澱。河東李家起兵之後,為了保障軍隊供給,也將地方颳了個乾乾淨淨。對於這些強者,百姓們只有逃走,無力反抗。
竇建德的治理方式相對柔和,他徵的稅不高,田賦也比照六郡設定。但竇建德在不斷地四下擴張勢力,每攻克一個縣城,他就將裡邊的一些富戶抄家滅族。再加上竇家軍對裝備和防禦設施的不重視,他麾下眾頭目的日子可能過得遠比博陵這邊的官員們輕鬆。
正想著竇建德的治政方式,旭子隨手又抄起一份來自趙郡的公文。裡邊的內容讓他哭笑不得。居然有一個在竇建德麾下擔任縣令的地方官員寫信向與他治所臨近的趙郡官員請教屯田與養民的經驗,並且希望在不引起誤會的情況下,親自過境來探討。趙郡的官員不敢答應,所以寫了公文,連同對方的信一同呈送了上來。
“這個姓程的傢伙倒是個好人!”李旭將竇家臣子的信看了一遍,微笑著想。寫信的頭目明顯出身於武夫,一筆楷書劍拔弩張,但信中所表達的意思卻非常誠懇。此人認為自己既然轉行做了地方官,就有做地方官的責任。如果不能將治下百姓安頓好,非但會辜負主公的信任,而且還會讓臨近的盟友也受到拖累。
比起為了徵收軍糧而逼得百姓拋家舍業的李元吉,程姓官員的見識高出了不止一截。“如果引導河東流民去他那裡呢,他那裡戰亂多年,荒地應該很多!”猛然間,李旭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他站起身,從議事廳左側的桌案上找到輿圖,對著程姓縣令的官稱仔細檢視。乍看之下,又暗自吃了一驚。不過月餘時間,竇建德的勢力居然膨脹了將近兩倍。非但將平原、清河兩郡囊括入袋,連緊臨趙郡的襄國和武安,都有近半地域落入了此人之手。
照這個速度,很快竇建德的表面勢力就超過自己了。‘就連個流寇頭子當諸侯,都好像比我成功。’李旭感到有些沮喪,同時也有些緊張。‘照這樣下去,恐怕羅藝不南下,竇家軍也得北上了。六郡是四戰之地,果然名不虛傳!’
肩膀出傳來柔柔的壓力,很快把他從懊惱中拉了回來。笑著回過頭,旭子目光正對上萁兒關切的眼睛。
“你怎麼來了?”旭子有些驚詫地問。他們夫妻兩個很少同時出現在議事廳裡。即便在政務和軍務上有所交流,也儘量在家中進行,以免讓弟兄們無所適從。
“巧姐說你有些心煩!”萁兒微笑,臉上露出兩個非常好看的酒窩。
巧姐是周大牛夫人的名字。作為親衛統領,大牛的家緊挨著李旭的府邸,所以他的妻子自然也和萁兒成了手帕交。有些事情大牛不便出面,往往透過妻子迂迴。萁兒和李旭理解其中門道,也儘量不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