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逍遙遊第六章持槊(七上)
此言說得老氣橫秋,令聞者無不心裡一涼。王伏寶麾下的將領們看了看李建成,心中暗道:“這繡花枕頭好不無聊,沒來由地在軍營當中傷哪門子春哉?”河東將領卻明白李建成是感觸自家弟弟視自己如眼中釘,二十年手足之情抵不上一縷恨意!
陳演壽不願意自家內部紛爭被外人知曉太多,趕緊將話題向回岔,“就算那姓陳的女人,嗨,陳家當年男人沒一個敢戰的,怎地女人卻如此堅韌?!就算那姓陳的女人通曉所有攻城器械的製造方法,具體實戰操作,恐怕她也不會太清楚!”皺了皺眉頭,他將疑惑的目光再次轉向李旭,“大將軍,當年你和徐茂公在霫部,不會連攻城手段也一併教導了那些武士吧?”
“當年我們兩個自己都沒攻堅戰的實際經驗,怎可能教導別人!”李旭笑著搖頭。“況且塞外部落都不築城,即便我們有本事教,霫族武士也未必肯學!”
“如此,長城之險還暫時可憑”陳演壽輕輕頷首,“雲梯可以臨時趕製,其他器械製造起來卻耗時頗多。在突厥人熟悉如何發揮其威力之前,咱們一定能找到機會毀掉它!”
“所以必須要隱藏一哨兵馬要於長城之外。”李旭用力揮了一下手,做了個持刀砍殺的姿勢,“先憑藉長城消耗掉狼騎的一部分士氣。然後趁骨託魯不備,伏兵從側面殺出,直撲其前軍。能重創他們便重創他們,即便不能重創,也要將大部分攻城器械一把火燒掉,免得突厥人越用越順手”
“燕山以北也要留一支奇兵。隨時攻擊突厥人的運輸線。讓骨託魯一時片刻也安寧不下來!”陳演壽也用力揮了一下手筆,冷笑著建議。
“讓一部分弟兄穿上突厥人的衣服,人數不用太多,有兩三千人就夠。逆著骨託魯來的道路殺過去,見一個部落屠滅一個部落!”王伏寶補充,言語之間,露出一口潔白的尖牙。
在座的將領都是有多年作戰經驗的。因此分析清楚了敵軍情況後,相應的對策也很快提了出來。由於彼此的經歷不同,三家將領提出的建議又各具特色。李旭的用兵風格狠辣果決,是以博陵軍所提出的每一條策略都攻敵薄弱,即便是防守,也是咄咄逼人,絕不肯一味地被動挨打。陳演壽老成持重,因而河東將領們提出的策略四平八穩。以他們的方式作戰,即便一時戰事不順,中原兵馬也不會吃太大的虧。熬上一段艱難時刻,就可能找到敵人的破綻將弱勢扳回來。竇家軍的戰術則輕靈飄忽,如林中之蛇,敵人輕易看不到他的威脅,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狠咬上一口。
三家的建議綜合起來,剛好彼此彌補不足。很快,一條相對完善的大戰策略便擺到了桌案上。大夥根據天時、地利以及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反覆又討論了機會,將其中一些疏漏又補充完整了,這才各自拖著疲憊的身軀散去。
春風已經吹到燕山深處,空氣裡彌散著濃郁的野花香。星光透過深沉夜色,給橫臥在山巔的長城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夜幕之中,長城彷彿在慢慢醒來,慢慢伸著懶腰,舒展肢體。
“嗚——嗷——”野狼在夜幕後狂嘯。向山野裡的一切生靈展示它的獠牙。長城沒有回應,或者不屑回應。只有軍營裡更鼓,重複著一種沉穩的節奏。
那是一種令人自豪的節奏。只有站在長城腳下仰望星空的人,才明白其中意義。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他們是長城的守護者,家園的守護者。他們在用生命堅守自己的承諾與職責。
待李旭回到自己的臨時居所,已經是四更時分。屋子裡的燈依然亮著,將妻子的身影清晰地印在了窗紗上。旭子知道萁兒還在等著自己,多年來,這種彼此之間的等待與被等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管在軍營中忙得多晚,不管公務多繁忙,只要彼此之間互相看上一眼,心裡就會變得非常踏實。
沒等侍衛們上前叩門,小丫頭翠兒早已從屋子裡跳了出來。“老爺回來了!”她驚喜地向等待中的人提醒,然後雀躍著開始安排,“芳兒,趕快讓廚房生火,給老爺和夫人熱點宵夜,順帶把夫人給老爺熬的參湯端上來。柳兒,去找幾個小廝把洗澡桶清洗乾淨。小柱子,再去備幾根蜂蠟”
“不必那麼麻煩,我不餓。把參湯端來就行了!”李旭笑著制止翠兒的忙碌。他很喜歡這種家的氣氛,熱鬧、溫馨、能讓人暫時忘記滿身的疲憊。
“夫人晚飯吃得很少!”翠兒壓低了聲音打小報告。“老爺即便不想吃宵夜”
後面的話,全憋在了喉嚨內。屋門完全開啟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微笑著倚在門口,看著丈夫分開眾人,快步走向自己。
“大夥愣著幹什麼。該忙什麼忙什麼去!”翠兒吐了下舌頭,然後繼續狐假虎威。內堂的門緩緩關閉,將溫馨的燈光留在門口。
旭子以少擊多,大破諸霫聯軍的喜訊,萁兒早已聽人說過無數遍。但看到自己的丈夫平安回來,她心中依然湧起一股難以掩飾的激動。自己嫁了個頂天立地的豪傑,這一點,從棄家出走的那一刻起,她便毫不懷疑。眼下,這個豪傑堅守著當初對自己的每一句承諾,無論外界雨多大,風如何急
“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麼?”李旭見萁兒神情激動,拉著她的手坐下,笑著安慰。
“別動,讓我看看你!”萁兒的目光翻來覆去打量,彷彿要檢視丈夫是否丟了汗毛一般。她看到一道血痕,從脖頸直達耳廓,抽了下鼻子,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弄的?大牛他們呢,怎麼一點兒也不小心?!”
“一記流矢。黑燈瞎火的,誰能看得見!不過只是擦了一下,沒咬到半點肉。”李旭又笑,握著萁兒的手反覆摩挲,“小傷,連藥都不需要上。你又不是沒見過血的,學尋常女人那小氣勁兒幹什麼?”
萁兒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抹了抹眼角,嗔道:“我寧願做個尋常女人!”想想不能給丈夫添亂,又強笑著補充,“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所以見不得傷。還痛麼?要不要我給你用清水洗一下?”
“沒事?幹幾天自己就好了!”李旭笑著搖頭。自打遼東從軍之日起,他身上的大小傷痕足足攢了百餘道,隨便哪一道都比目前這道擦痕深。所以對這點皮肉之傷根本沒往心裡去。倒是對萁兒的臉色,他看得極為鄭重,輕輕撩開對方的秀髮,以極低的聲音勸道:“你怎麼又不好好吃飯。看這臉,比我出征前又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