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雲寨距湯湖圩,約摸七十里路,擱往常時候,捎小路的話,俏飛燕一天工夫夠一個來回。只是十六排這一去,還回得來麼?
一直以來,哥哥就想建個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大寨子,讓遠遠近近的窮苦人,都能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剛才,哥哥當著關帝嶽王和寨中大小頭領的面,立下了重誓。這一次,十六排將全力一搏。為了救這些被俘的兄弟,哥哥這是……下了赴死的決心啊。
這個念頭剛浮上心頭,俏飛燕就覺得自己掉進了無盡的黑暗......這種感覺,就像她夢中多次出現過的,當她縱身躍下寨門口那萬丈峭壁時,那一直往下掉,總不見底的感覺一樣。
這種感覺是那樣的可怕,多少次將她從睡夢中嚇醒,繼而淚流滿面.......自從阿爸阿媽去了,哪怕是討飯,兄妹四人都在一起。現在哥哥卻要......俏飛燕心裡開始滴血,又遽然想起了弟妹,盧清小子十二歲,盧婷九歲,這個年紀,要擱在好人家,恐怕正坐在學堂裡讀書吧.....香案上的燭光,落在俏飛燕那閃著珍珠般光澤的臉龐上,忽明忽暗。
往事歷歷,前路未卜。這一刻,俏飛燕的心被險惡的命運驟然攫住,讓她連氣也喘不過來。
就在這當兒,燭焰上忽地爆了一朵燭花,火光騰地明亮起來。
許是受此震動,香爐上幾支檀香,霎時抖落了幾注殘燼。
那香灰殘燼本就極細極輕,像細銀一樣白,原在青煙嫋嫋的香頭上屹立已久。此刻,受燭火所激,一下子推金山、倒玉柱,毫不遲疑地跌出香爐,摔落在赤面赤須、神威凜凜的關帝和金盔金甲、用兵如神的嶽王身前。其勢雖然微小,但看在俏飛燕眼裡,卻驚心動魄。猶如山崩地裂,重重轟擊在她心頭上。
“哥……,“俏飛燕遲疑了片刻,歸終深吸了一口氣,仰面勉強一笑,櫻唇抖動,顫聲說,“如果……如果真是那樣,那......那就放、放他們下山離開吧。“
玉面鼠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
門外的大坪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晌午時分的陽光,從天井上方投射下來。一群鳥雀落在屋頂瓦面上,吱吱喳喳的跳躍著,追逐著,忽地又蓬地一聲飛起,掠過雕龍畫鳳的飛簷斗拱,消失在黛青色的屋脊後面。
俏飛燕一雙明眸裡,哥哥離去的背影,像迷濛煙水裡一葉漸行漸遠的扁舟。霎時間,一汪汪湧上來的煙水,在她那靈動的點漆眸子裡彌散開來,朦朧了她的視線。
有遙遠的歌,在心底隱隱響起。那是孩提時在十八塘橋頭的家裡,夏夜在後院納涼時,母親教給他們的......月光光,照河上。橋來等,轎來扛.....
光聽聲音,謝宇鉦就知道來人是誰。他鬆開手,直起身來,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哎呀,俏掌盤,你總算來了。“見了俏飛燕,坐在地上涕泗橫流的牛二,就像受欺負的孩子見到了孃親,笑逐顏開。他胡亂地揩了下臉,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湊上前去。
俏飛燕哪知道這麼一會兒工夫,身陷囹圄的牛二就接連遭遇了雙重暴擊。見牛二左邊臉上烏青,腫脹得厲害,說話嗡聲嗡氣,她心裡說,看不出這魚兒文質彬彬,下起手來倒不輕。
“俏掌盤,剛才謝先生跟我說,他想了個好主意,能救出被俘的兄弟。“牛二眼珠一轉,又開始了胡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