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飛燕將手上的兩截紅紙棍扔回箱裡,然後向賬房老頭兒招招手,“今兒我就借花獻佛,替謝指揮賞你幾塊錢,拿了快去罷。我還有事,要跟謝先生商量。”
“哎,好咧。”老杜似是早就等待著這一刻,聞言先是一愣,但馬上就笑逐顏開,忙不迭地趨前來,蹲身一一拾起地面上的銀元,又向謝宇鉦點頭哈腰,千恩萬謝,然後樂顛顛地出門去了。待出了門,下臺階走上幾步,他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回來,準備替兩人將小院的門兒合上。
剛回到門口,卻聽院內謝先生奇怪地咦了一聲:“奇怪,那支花口擼子呢?剛才還在這石頭桌子上呢,俏掌盤,是不是你掖起來啦?還不老實交出來!”
老杜聽了,小心肝蹦的老高,不禁有些為俏飛燕擔心,便豎起耳朵,小心地捕捉著院內的動靜。
只聽俏飛燕的聲音笑嘻嘻響起:“嚷什麼呀,魚兒,不就一支女人用的小手槍麼,你一個大男人,帶身上顯小器。再說了,你現在可是發了,怎麼還是那麼摳呀?哎呀,瞧,三哥對你就是好,瞧瞧,流星額,四蹄踏白,真給你挑的好馬呀,還有這匹,都是好馬。這肩高,怕得有五尺了罷。哎喲,真是好馬,不過好馬還得有好鞍,這樣罷,魚兒,我那兒剛好有一副馬鞍子,鍍銀的,可漂亮了,配這馬正合適,我們關係這麼好……”
“住手!”院內響起謝宇鉦悲憤的喊叫,“放開我的馬!俏掌盤我警告你,你可別恃美行兇,欺人太甚,老子才不吃這一套!”
老杜不由咋舌,躡腳躡手地上了臺階,伸出兩支枯瘦的手,將小院門兒輕輕掩上,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居然聳肩一樂,笑眯眯地去了。
與此同時,山外頭的一處地方,斜暉脈脈之下,一條羊腸小道像一條細小的草蛇,自巍峨的大嶽高山上,蜿蜒向山腳遊走,末了來到一行矮樹和一道細小的溪流前。
那溪流上,橫著一截長著綠苔的獨木橋,清流見底的溪流自橋下汨汨流過,時而捲起朵朵小巧的浪花兒。
一個身上裹滿紗布的拄杖青年,踽踽過了獨木橋,又在對岸小徑走了一會兒,眼見就要隱入草木之中,他忽地停步,轉過身來,兩手貼膝肅立著,久久地望著來時的羊腸小道。
那羊腸小道上,行走著三個健壯婦女的背影,兩個在後的婦女扛個空空的擔架,領頭的婦女身形特別高大,面上身上都裹著紗布,隱隱洇出血跡。
三名婦女急匆匆地向山上趕,自始至終,都沒回過頭來看一眼。
貼手肅立的青年凝望許久,倏地恭恭敬敬一個彎腰,對著山道上三人的背影,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
直到三名婦女的身影消失在彎道上,那青年才直起腰來,轉身拄杖而行。
約莫行了數里之遙,路旁的灌木叢裡突然爆出一聲大響,拄杖青年躲閃不及,大叫一聲,栽倒在地。
“哈哈,雞哥的準頭就是好,都快趕上朱先生嘍。”
“喲,跟朱先生可不敢比,也比不了!”
隨著聲音,灌木叢裡鑽出一壯一瘦兩個人來。
來到路心,那瘦子用槍管將傷者挑得翻了個身,見傷者胸口上豁了個血洞,血漿正泉眼般冒出,不禁得意地咧嘴,笑道:“狗曰的東洋鬼,敢跟特派員作對,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麼?說起來,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只是,要是放你回村去,你還不得向清華少爺告黑狀呀?還是早早送你歸西,才是正經!”
那壯漢則習慣性地蹲下身翻著衣兜,忽地他驚喜地叫道:“哈,虎嫂真是實誠,還給這東洋鬼揣了兩塊大洋……。得咧,爺們收著啦,也沒白費走了這麼遠的路!”
“豈止這兩塊大洋?”瘦子將槍上了肩,彎腰拖起屍體,“回頭謝先生曉得,高興之下,順手少不了又是幾塊大洋。”
“能替謝先生出手,那是我們榮幸,依謝先生場面,十塊八塊,我還懶得要。”
“那你想要多少?”
“我想向謝先生討支槍,你是沒見著哈,三哥給謝先生挑的,那可都是好傢伙什兒!這三哥,忒也偏心嘍。”
“三哥那叫秉公辦事,俏掌盤那才叫偏心……依我看,你們俏掌盤遲早要給拐到南京去!”
“管她呢,誰叫她喜歡呢。再說了,她的性子,到哪也吃不了虧。”
談笑之間,兩人搭手處理好屍體,然後偕肩沿著羊腸小道,腳步輕快地回山。
斜暉裡鷓鴣聲聲,遍處草木蒼蒼,四面群峰茫茫,天上白雲蒼狗,變幻不定。
午間的陽光直挺挺地照射下來,溪澗邊上,一叢叢綠草矮樹蔓生,雜著怪石,蓬蓬勃勃、生機盎然。
視野裡的灌木叢枝葉晃盪,好像波開浪裂--那幾個日本人正爭先恐後地搶行,謝宇鉦擎槍對準勢頭最盛的那一道波浪,心裡怦怦大跳,他感覺手裡的花機關都快要被自己攥出水來。
這一次,山本等人吸取了教訓。眼見就要穿透整片灌木叢,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拔開枝杈,向溪澗方向張望。
一個日本人眼力不錯,他很快就發現了謝宇鉦的藏身之處,便和同伴貓著腰,配合著包抄過去。然而,當他們剛剛摸過一叢芭蕉,出現在開闊地裡,就發現情況不妙。因為,他們一直盯著的那塊大石頭後,目標露出的那一片衣服,卻始終一動不動。
正猶疑之間,變生陡起,兩人眼角餘光裡,映見側面不遠的草叢裡突然閃出槍焰。
“啾啾啾,卜卜卜”,半梭子花機關子彈呈扇面掃過來,兩人猝不及防,大叫著摔倒在地。
其中一人連中兩槍,子彈擊中腰部,劃傷腹部,劇烈的疼痛讓這人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呻吟。
另一人的運氣則好得太多,尖嘯而至的子彈,並未傷他分毫。可驚慌中他以為自己已然中槍,必死無疑,於是下意識地捂著腹部,絕望地嚎叫翻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