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完之後,便閉目不語,顯然這些天以來他也沒有休息好,薩公公見此情形,便輕聲走了下來,然後伸手一指,意思皇上已經累了,讓大家動靜小點,暫時先退下。
趙瑗走在最後,望了一眼皇上,忽然發現眼前的一切竟變得不再清晰,甚至都開始越來越模糊,無比的渺茫。
踏出大殿的門以後,其他的人都已經離去,可他怎麼也挪不開腳步,惴惴不安的望著這座巍峨的宮殿,眼前不禁想起了故都開封的斷壁殘垣,還有五國城裡大宋皇室曾經所受到的種種凌辱,那個時候他的年紀還小,可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卻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
經歷了朱仙鎮一場大戰,戰場上的慘烈他記憶猶新,甚至在他意識裡,那些活下來的兵將麻木的抬起一個個早已變成冰冷屍體的同袍時所露出的眼神,那該是多麼的悲哀,那悲哀不只是生與死的悲哀,更是朝廷和大宋的悲哀。
想到這些,他抬起頭望向天空,想要讓陽光的熱度儘量滲入自己的軀體和靈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越來越冷。
想起蓮花寺裡慈悲為懷的無岸大師,想起為了保護自己離開而一個個甘願赴死的黑衣衛士,想起單人獨騎衝進金兵押送的三千人俘中的楊再興,想起知道自己身份後詳密安排護送的大將董先,聽說他死在了金人密謀設下的埋伏之中。
想起從金人營帳裡走出來時,衣衫凌亂的芸娘。
還有年紀輕輕如洛北,雖然他沒有親眼所見,但楊再興死於金兵的弩箭之下,他竟能擲長槍一舉射死金國大將,一幕幕壯烈滿懷的場景猶如翻湧的浪濤一樣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抔抔滾燙的熱血匯聚而成的景象,有人說若想一個國家屹立不倒,就不能讓那些忠臣志士的血真的變冷。
想到這些,趙瑗惴惴不安的心忽然放鬆下來,他望著頭頂的陽光淡淡的笑了。
“芸娘,我知道你只是一心的想我能平安無事,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我總不能看著大宋的忠臣慘死而什麼都不做,若是為了苟安於世,我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更對不起那些為了我而死的義士了!”
他轉過身來,跪在了大殿門外,讓兩側守護的衛士也是一驚,不過很快,他們的臉上就恢復了平靜,因為站在這裡久了,不管是什麼事也就習以為常了。
……
薩公公再次回來的時候,趙瑗仍舊跪在那裡,他看到那個單薄的背影時,滿是皺紋的眼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但很快他就小跑著過來,大驚之下說道:“哎呀,我的小爺,你怎麼還跪在了這裡,陛下此刻大概正在裡面休息呢,這些天來他都沒怎麼休息好,有什麼天大的事還不是都要等陛下睡醒了再說!”
趙瑗輕輕的回頭來,朝著滿臉緊張的薩公公溫和一笑,但那笑容裡卻透著滿滿的堅定不移。
“薩總管,我是想向陛下為岳家軍求情……”
“願以趙瑗的性命保他……”
薩公公立即大驚,然後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趙瑗的嘴,見趙瑗沒有反抗,才鬆開了手。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的小爺,你可知道陛下這些日子為什麼總是睡不好吃不香?他可真是對岳飛這件事動了肝火,想想自岳飛班師的訊息傳回朝廷,陛下就高興的對其讚不絕口
,哪知道竟會有如今的事?”
“現在這件事還沒有完全下了定論,你又何必以自己的前途甚至身家性命來觸怒陛下呢?”
就在這時候,裡面突然傳來了皇上的聲音,說道:“誰是在外面說話?”
薩公公皺了皺眉,立即回道:“陛下,是老奴!”
“哼,你個老東西,還敢欺騙於我?”皇上的語氣裡帶著淡淡的怒意。
“陛下,是趙瑗有事想要求見!”趙瑗叩頭說道。
薩公公沒想到這少年看起來冷靜的與眾不同,實際上還是太過稚嫩,只能搖了搖頭,輕甩了甩衣袖。
“有什麼話就進來說吧!”
“公子請……”薩公公推開了御書房的門,然後側身退開,讓趙瑗先進。
趙瑗起身,也許是跪了太久,讓他雙腿有些發軟,差點跌倒下去,好在那一瞬間薩公公伸手扶住了他。
他感覺薩公公的手很涼,涼的有些透骨,他趕緊收回了手,眼中出現一絲驚訝之色,但裡面皇上正在等著,他也只好扶著門走了進去。
御書房裡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光線從紙窗透進來,照的飛揚的塵埃變成了光影裡跳動的精靈。
趙瑗突然抬起頭,就看到了皇上陰沉的臉,彷彿變成了一塊漆黑的雲層,瞬間就把眼前的光線籠罩而去。
……
殺生眼前看了放在桌子上的點心兩眼,然後又小心的望了一下剛才還在屋子裡不停的走來走去,此刻揹著手面對著牆站立的韓世忠,他從洛北和韓世忠緊張的情緒裡大概知道最近一定發生了很多事,但他向來不願過多的想事情,所以依舊有些“昏昏噩噩”。
“哎……”韓世忠揹著手面對著牆壁,嘆著氣。
“瑗兒這孩子可真是傻的可以,他居然以為憑他一個小小的皇室子弟無官無職就能說服的了皇上?保得下岳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