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激動幹什麼?”她吃吃的笑著說,舉起手,用兩根手指捏餅乾盒著轉著圈。
我反而冷靜下來,兩手用力撐起身體,把兩腿盤起來,坐在地上沉聲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看著我的樣子反而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兩隻手邊掰著餅乾盒的蓋子邊問道:“裡面有什麼?不會是情書吧?”不等我回答,她已經開啟了盒子,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放在地上。
盒子裡裝的是我的學生證,父母的烈士證明,優秀大學生獎狀,一張存摺以及幾封信件。她猜對了,裡面有一封情書,不過是別人寫給我的,其它的都是退稿信。
她拿出我的優秀大學生獎狀,用眼角瞟了一瞟,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抬頭看了看我,說:“失敬,失敬。”又拿起幾封信,一一開啟看了看。
“這些編輯都是狗屁不懂的傢伙,什麼平行宇宙只存在於幻想中,量子傳輸沒有科學依據,什麼新時代的大學生應摒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多關心國家民族的未來?扯淡。”她邊看著我的退稿信邊嫉惡如仇的罵道。
看到那封情書時,她笑了,邊看邊說:“不錯啊!你在球場上舍我其誰的英姿吸引了我,你不苟言笑奮筆疾書的神情打動了我,你精益求精專注實驗的精神激勵了我。嘖嘖嘖,你們學校的小姑娘真會玩。”
我伸手拿過一團衛生紙,擦了擦下巴上的血,繼續坐在地板上看著她表演。
看完信,她抬起頭對我笑了笑,說:“你,我也徵用了。”
“什麼?”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就一腳踢在了我的腦袋上。我的腦海裡驟然如遠古洪荒的大鐘鳴響,又若史前如山嶽般威猛的猛獁象群,直向我衝擊而來,只聽到“砰”的一聲,我最後的意識告訴我,我的腦袋再一次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在我二十餘年的生命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我彷彿是一條在熱水中游泳的魚,溼噠噠的,黏糊糊的,懶洋洋的。這種感覺倏忽急逝,接踵而至的,是猶如在綠草瑩瑩的曠野策馬狂奔,風馳電掣、馬毛蝟磔。突然一股壓抑的情緒爆炸開來,猶如凝聚在地層中幾千萬年的能量突然得到宣洩,黑煙滾滾、岩漿崩裂,天昏地暗,形如末世。
我掙扎著睜開眼睛,腦袋依舊昏昏沉沉的像是扣著一口百十斤的大鍋。眼前出現的是紙盒堆、餅乾盒、小木箱和從地板上堆起來一米多高的書堆,靜悄悄的樹立在地板上。
窗外依然在下雨,雨勢已經小了很多,時不時有被風吹的亂了方向的雨滴飛進窗內,打在我為了擋雨而訂在牆上的花條紋編制布上,滴答作響。
我坐起來,兩手抱著腦袋搖了搖,身上突然有些發冷。低頭一看,我居然一絲不掛,回過頭找到衣服穿了起來。我回想起了暈倒前發生的事。
“她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腦袋裡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這個問題,卻想不通,沒有答案。
我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小木箱前坐下,背靠在貼了報紙的紅磚牆壁上。突然,我發現書堆的頂端有一張用我的學生證壓住的紙條。
我拿過紙條,開啟來看了看。上面寫著:小徐同學,這裡被徵用了,你也被徵用了。注意,我不是和你商量,只是通知你。其下並沒有落款。
站起身,走到窗前,天色已近傍晚,暮色隨著細雨賓士而來,將這個已經廢棄的三線建設時期修建的工廠舊址籠罩的愈加陰暗。
遠處一片燈光閃爍,那是我的學校和一些不知道做什麼的單位,它們都和這個工廠同時期建設,在這鳥不生蛋的偏僻鄉村艱難屹立了幾十年。
還有一個星期我就要離開這裡去實習了,遠離這個承載了我四年青春的地方,我發誓永不再回來,雖然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都花費在這裡這裡的紅磚綠瓦中:教學樓、宿舍、食堂、圖書館、實驗室、校外圍牆邊牛毛氈和鐵皮搭建的小食店以及磚混結構沒有外裝修的簡陋的錄影廳、網咖。
當然還有這裡,我為逃離骯髒、擁擠、壓抑的,無時無刻都充斥著謾罵、低俗、無趣的言論的,以及這一切都和瀰漫著強烈的男性荷爾蒙交相輝映的筒子樓宿舍,靠一己之力修建起來的秘密基地。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重要的東西,逃離了我的秘密基地,連那一堆武俠小說都沒有拿,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讓那裡和周圍破敗的工廠設施一樣,永遠的定格在我的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