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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刀光攬月燈火照人

次日傍晚,三人混在熙攘的人流中走出唐家老宅。唐秋芸破天荒地摘了銀鈴,卻在髮間別了朵剛摘的桂花,香氣隨步伐輕漾。朱雀大街的燈籠早巳掛滿,兔兒燈馱著胡蘿蔔燈穗蹦跳,荷花燈在水盆裡漂成星河,最妙的是走馬燈,轉動間映出《西雲記》的皮影,引得孩童們追著跑。

"小師弟快看!"唐秋芸忽然拽著雲逸衝向糖畫攤,"我要一條龍!不,要一隻鳳凰!"她踮著腳看匠人舀糖稀,馬尾辮掃過雲逸手背,"上次我偷跑出來,只買到一隻小老鼠,被阿姊說了整夜......"

雲逸看著匠人以勺為筆,在青石板上澆出一隻展翅的鳳凰,忽然想起恆峪山脈的雪豹——同樣的金色,卻多了份人間煙火的溫暖。他摸出碎銀付賬,唐秋芸早已舉著糖畫蹦到街邊,銀鈴雖摘了,髮間桂花卻簌簌掉落,惹得賣花娘直笑。

"孔明燈!"唐秋雪忽然指著,聲音裡難得有了幾分雀躍。雲逸抬頭,只見靛藍天幕上飄滿了暖黃色的光點,像被揉碎的星星。唐秋芸不知何時買了三盞燈,竹骨紙面上還帶著淡淡的竹香。

"我要寫''刀術大成,天下無敵!"唐秋芸握著毛筆信誓旦旦,卻在落筆時撇了撇嘴角,"算了,還是寫''阿姊琴技第一''吧......"

雲逸望著她糾結的模樣失笑,提筆在自己的燈上寫下"父母安康"。字跡方幹,便被唐秋芸一把搶過:"小師弟的字比爹爹的好看!"少女的驚歎混著糖畫的甜香,讓雲逸忽然想起行山鎮的中秋——母親會在灶臺前烙桂花餅,父親則在院子裡擺香案,月光會爬上他們鬢角的白髮。

唐秋雪的燈上是秀美的"江湖太平"四字,筆畫間藏著琴韻的婉轉。三人將燈託在掌心,看燭火漸次燃起,紙燈漸漸膨脹,彷彿承載著什麼就要升空。"一、二、三!"唐秋芸喊著口號,三隻孔明燈晃晃悠悠升上夜空,起初還能看見各自的字跡,轉眼間便成了漫天星斗中的三點微芒。

"它們會飛到哪裡去?"唐秋芸望著燈消失的方向,語氣裡竟有了幾分悵惘。

"飛到該去的地方。"雲逸輕聲說,忽然看見唐秋雪髮間的銀步搖在月光下碎成星子,像極了恆峪山脈的流螢。那時他以為江湖是一個人的仗劍天涯,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有人同行的江湖,連月光都帶著溫度。

"小師弟,"唐秋雪忽然湊近,桂花香氣混著琴絃的清苦,"無論你走到哪裡,王都的唐家......"她忽然住口,耳尖泛紅,低頭撥弄著燈穗,"總之,若累了就回來。"

雲逸望著她慌亂的模樣,忽然想起白天在演武場,她撫過穿霧刀時的鄭重。那時他不懂她眼中的光,此刻卻忽然明瞭——那是江湖兒女獨有的、含蓄而熱烈的牽掛。

更夫敲過子時的梆子,街道上的人潮漸漸退去。三人沿著朱雀大街往回走,唐秋芸打著哈欠靠在唐秋雪肩上,雲逸握著半盞沒喝完的桂花酒,聽著遠處傳來的更聲,忽然覺得腰間的破雲刀從未如此輕盈。

"其實我......"唐秋雪忽然開口,卻被雲逸抬手打斷。

"我明白。"他望著中若隱若現的銀河,想起自己在空白處寫的那兩句詩,"江湖路遠,總有燈火為你而留。"

夜風送來最後一縷桂花香,雲逸摸了摸腰間的刀,忽然笑了。他知道,無論前方是怎樣的風雨,今晚的月光、手中的燈、身邊的人,都將成為他心中永不熄滅的燈火——照亮他劈開迷霧,也照亮他守護這人間的溫柔。

有些相遇,本就是江湖最慷慨的饋贈。而他,何其有幸。

暮春的斜陽透過天井照在演武場的青石板上,雲逸收刀而立,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滑落,在刀身映出的碎光裡折射出七彩光暈。他解下腰間的破雲刀,刀柄上的雲紋刻痕還帶著體溫。軟布擦過星隕鐵刀鞘時,他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刀是死物,人是活魂,唯有以心養刀,刀方知人意。"金屬表面漸漸泛起溫潤的光澤,彷彿老友重逢般默契。

唐秋雪坐在廊下的湘妃竹椅上,素白裙裾垂落如流泉,髮間銀步搖隨動作輕晃,碎成一片銀光。她指尖劃過《太音大全集》泛黃的書頁,在"瀟湘水雲"的圖譜上頓住,琴絃般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唇角的笑意裡藏著幾分對師弟刀法的讚許。忽聞廊外銀鈴輕響,抬眼便見唐秋芸攥著繡著並蒂蓮的絹帕團團轉,髮間新插的桂花沾著晨露,驚得簷角麻雀撲稜稜飛向暮雲。

"師姐你看,小師弟又在磨他的寶貝刀!"唐秋芸跺了跺腳,絹帕上的蓮紋隨動作綻開,"再不去燈會,兔子燈都要被搶光啦!"她的抱怨裡帶著撒嬌的尾音,卻在觸及唐秋雪含笑的目光時驟然噤聲——後者正望著雲逸掌心的薄繭出神,那道新結的痂痕穿過虎口,像是刀光刻下的勳章。

廊柱旁,賈臨與王道試如兩尊門神般佇立。前者的酒葫蘆在夕陽下泛著古銅色光澤,指節叩擊壺身的節奏與遠處更聲相合;後者的刀柄獸紋被摩挲得發亮,掌心的老繭與雲逸如出一轍。自那次演武場比試後,兩人便暗自將少年視作未來的主心骨,此刻雖未佩刀,卻已運起"鐵布衫"真氣,衣下暗甲的鱗片在餘暉中若隱若現。

"該走了。"唐秋雪起身整理衣袖,廣袖上的雲紋刺繡與廊柱雕刻相映成趣。她走在最右側,裙裾掃過青石板上的苔蘚,忽然駐足指著垂花門上的匾額:"這''映月街''的名兒,還是太祖皇帝御筆親提。當年他與先祖父在中秋夜並肩作戰,月光映著刀光,竟將整條河染成銀色......"她的聲音忽然放柔,"後來戰亂平息,便有了這年年不斷的燈會。"

行至街角,沁香閣的匾額被風燈照得透亮。唐秋雪望著二樓緊閉的窗欞,忽然輕笑:"去年中秋,秋芸偷拿了這裡的雪蓮花露,害得父親賠了三株千年人參。"話音未落,前方傳來唐秋芸的驚呼,少女已撲至糖畫攤前,髮間桂花紛紛揚揚落在老漢的銅鍋旁。

"要龍!帶翅膀的!"她踮著腳指著沸騰的糖稀,馬尾辮掃過雲逸手背,"小師弟闖蕩江湖,就得有個威風的名號!"雲逸剛要開口推辭,卻見唐秋雪已將碎銀放在案頭,指尖不著痕跡地替他拂開額前汗溼的碎髮。老漢舀起糖稀的手忽然頓住:"這位公子的手......可是練刀的?"

暮色漸濃時,一行人已行至街心。唐秋芸舉著糖畫蹦蹦跳跳,銀鈴與糖畫的脆響此起彼伏;賈臨與王道試一左一右護在兩側,目光警惕地掃過人群;唐秋雪走在雲逸身側,忽然指著河面上的燈籠:"看,第一盞荷花燈漂過來了。"

雲逸望著隨波逐流的燈影,忽然想起恆峪山脈的雪夜。那時他獨坐在山巔,唯有刀與月相伴,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兩位師姐陪著逛燈會,會有護衛與僕人隨行。破雲刀在腰間輕晃,刀鞘上的星隕鐵紋路與河燈的光交相輝映,竟似融入了這人間煙火。

"小師弟在想什麼?"唐秋雪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關切,"可是累了?"

雲逸搖頭,目光落在她髮間的銀步搖上:"我在想,師父說江湖是刀光劍影,可我現在覺得......"他忽然輕笑,"江湖是有人替你買糖畫,有人給你講街名,有人在你練刀時替你擔心手掌的傷。"

唐秋雪怔住,忽而低頭輕笑。河風送來沁香閣的淡淡香氣,她望著雲逸手中的糖畫,忽然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糖渣:"傻孩子,這才是江湖啊。刀光劍影是江湖的骨,人情冷暖是江湖的魂。"

遠處傳來更夫"天乾物燥"的喊聲,唐秋芸忽然指著前方:"快看!是賣兔子燈的!"少女的歡呼驚起一群流螢,在暮色中劃出點點綠光。雲逸握著糖畫,看著師姐們笑鬧的模樣,忽然覺得腰間的破雲刀從未如此溫暖——原來真正的江湖,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孤帆,而是有人同行的燈火長明。

逛至街尾時,暮色已如墨汁般在天際暈染開來。僕人的竹籃裡,糖畫的木籤與胭脂水粉的琉璃瓶碰撞出細碎聲響,最底層壓著幾本從舊書攤淘來的刀譜殘頁,泛黃的紙頁間還夾著半片乾枯的桂花——那是唐秋芸趁人不備偷偷塞進去的。雲逸捏著手中的桂花糖糕,油紙包裹處已洇開淡淡的油痕,忽然瞥見茶樓上垂下的燈謎牌。硃紅箋紙在風燈搖曳中獵獵作響,狼毫題寫的謎面"刀光劍影裡,江湖何處尋?"力透紙背,最後一筆的鉤劃竟似一道未收的劍勢。

戌時三刻,第一盞燈籠亮起。暖黃色的光暈如漣漪般在映月街擴散,河面上的荷花燈被小廝們輕輕放入水中,燭火映著漣漪,將整條河道綴成銀河。唐秋芸的銀鈴驟然響起,她拽著雲逸的袖子指向拱橋,髮間新換的茉莉花隨動作跌落:"快看!是江公子他們!"只見三位青衫公子哥正圍著燈謎牌打轉,腰間羊脂玉佩與象牙扇墜相撞,發出清脆聲響。最年長的那位忽然擊掌,扇面上"臨江仙"三字掃過箋紙:"必是''忍''字!刀光劍影中求生存,非''忍''莫屬!"

"錯啦錯啦!"旁邊的俠士撫掌大笑,腰間大環刀在燈火下泛著冷光,"江湖人只管提刀砍人,哪來那麼多彎彎繞繞?依我看,是''殺''字!"他聲如洪鐘,驚得簷下燈籠紛紛搖晃,惹得樓上雅座的書生們紛紛側目。

雲逸望著這幕,忽然想起師父在恆峪山巔說的話。那時雪落滿山,老人用樹枝在雪地上劃出廟堂與江湖的界限:"書生筆下有千軍萬馬,俠士刀下亦有家國天下。"他轉頭望向唐秋雪,少女正倚著欄杆撥弄琴絃,《平沙落雁》的泛音與市井喧囂交織,竟如刀光與詩行共舞。她指尖一頓,琴絃震顫出清越之音:"小師弟可是有了答案?"

唐秋芸踮腳湊近,糖畫在嘴邊留下金色痕跡:"我猜是''武''字!刀光劍影,可不就是武......"話音未落,雲逸已用指尖替她拂去嘴角糖渣,觸到少女溫熱的肌膚時,忽然想起今日午後她偷藏桂花入刀譜的模樣。"是''夢''字。"他望著河面上漂遠的荷花燈,燭火明明滅滅,宛如江湖中人的聚散,"刀光劍影是夢,恩怨情仇是夢,就連這滿街燈火,終有熄滅時。"

夜風裹著糖畫的甜香襲來,唐秋雪忽然輕笑,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他擦去額角細汗:"夢也好,真也罷,此刻的燈火是暖的,糖糕是甜的,便夠了。"她的目光掃過他攥緊的刀鞘,忽然伸手將他腰間的銀鈴系得更緊些,"江湖路遠,總要有些牽掛在身邊。"

亥時初,更夫的梆子聲驚起棲鳥。唐秋雪剛要開口催促,唐秋芸已像陣風般撲向街角貨郎。雪白的兔子燈在她懷中輕輕搖晃,燈穗上的"安"字銀鈴與破雲刀鞘的星隕鐵相互映照,竟似生出柔和的光暈。"拿著嘛!"少女將燈塞進雲逸懷裡,耳尖泛起緋紅,"以後你走夜路,兔子燈替你照路,銀鈴替你驅邪......"

雲逸握著兔子燈,感受著燈身傳來的溫度。河風掀起他的衣襬,遠處的燈謎牌仍在爭論不休,而唐秋雪已在催促僕人整理物件。他忽然想起行山鎮的元宵夜,母親也是這樣硬塞給他一盞燈籠,燈穗上繡著"平安"二字——原來無論江湖多遠,總有人怕你走夜路時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