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狐狸躊躇開口道:“大人,職下等都是廝殺漢,不擅作偽,更不擅與人閒談……再者說了……職下等即便去了……難道大人是想剿匪……”
趙石摸了摸下巴,看眾人都眼巴巴的瞅著他,顯見他們都是這般想法,心裡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還是太心急了些,他前世本來就是潛伏手出身,自然清楚軍人和特工之間的區別,但現在真是乏人可用,再加上他為官時日已然不短,知道此事不宜大張旗鼓,即便幾人都跟隨他日久,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也不能告之以實情的,不然但凡有人嘴巴不緊,說不定就有數不清的麻煩接踵而來,這個卻是不得不防。
但要說就這麼放這些人出去,顯然也是不行的,不過這幾個人都是軍旅出身,地位又低,和南十八,種燧等人不同,於是他在心裡仔細琢磨了一下,這才道:“實話跟你們說吧,你等此去,任務有三。
第一,蜀中戰事方歇,盜匪橫行,這你們也都見識了的,咱們身負皇命,出使一趟,卻是中道而返,怎麼也有些說不過去,在其他地方彌補一下乃必要之舉。
第二,你等此去,乃是喬裝行事,所以我這裡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身份,狐狸帶一隊人手,充為西北販馬商人,到蜀中換取食鹽茶葉等物,現在西北正是冰雪連天之時,聽說西北馬幫每逢此時都會到蜀中交易,再加上西北馬幫中人大多都是秦人或西夏人,不虞有人戳穿你們的身份,我再派兩個人給你,他們對西北馬匪極為熟悉……蜀中紛亂,要買馬的想來都不是平常人,仔細查其根底,若是有異,速速回報。
赤魔,你帶一隊人手,冒充吐蕃低地部落中人,入蜀購置日用物事。
蔫狼,王覽,你們兩個帶兩隊精銳,充為盜匪,可見機行事。
這第三嘛,劍門,蜀中雄關,成都之門戶,此時失守,蜀中南北通訊實已斷絕,蜀中戰事方平,便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人心惶惶之下,那些蜀中地方將領,降臣難保不存異志……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我大秦若是能順利平定亂兵,重奪劍門天險,也就罷了,但……若是相反,亂事越演越烈……也就是用得上你們的時候了,你們混跡其間,也不用事事稟報於我,見機行事,到時候,能立多大的功勞,就全憑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幾個人聽了這番話,都對望了一眼,他們幾個分統斥候營幾隊人馬,都已是軍中校尉的職銜,心裡若沒有幾分章程,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趙石這裡雖然並未多說什麼,但幾個人都隱隱感到了幾分山雨欲來的凝重,但幾個人互相看看了,卻又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些許的興奮。
還是那句老話,封侯但在馬上取,走到他們這一步,已是過了一個門檻,又得主將器重,只要再立下些軍功,將來封妻廕子未必就辦不到,以他們的出身,當初在顯鋒軍中之時,便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今日的。
而今幾人都已是軍中校尉,就算按部就班,三年一轉,將來也總能熬到都尉上,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幾人又都當盛年,這再進一步的心思自然不會少了。
聽趙石話裡的意思,這一趟的功勞不會小了,他們跟隨趙石日久,也知道這位大人從不會吞沒屬下之功,一趟下來,弄個軍功幾轉,豈不是又能升上一級?
但他們也明白,此去風險也不會小了,不然也不會安排如此匪夷所思的身份給他們,又是商人,又是盜匪的,只是為了體察蜀中地勢民情,恐怕不會如此,再者說了,蜀國已滅,還用得著他們去查探這些事情?攻蜀之前,那些探子豈不是查的更加清楚細緻?只這見機行事四個字,在軍中往往就意味著刀光劍影和不可預計的危險的。
果然,趙石接著便道:“你們跟隨我也有幾年了,是我心腹之人,本不欲讓你們冒些無謂的危險,但此時事出意外,乏人可用……所以,你們此去,要謹慎再謹慎,更不需以命相搏,一旦有事,是進是退,你們自己斟酌,即便無功而返,我這裡也沒有怪罪的道理,以後立功的機會多的是,不在這一回兩回,這些話你們要謹記於心。”
幾人聞言,心中都是感動,一軍主將,能將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非常難得,狐狸趕緊道:“大人放心,我等當兵吃糧,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哪裡還會怕這怕那,只恐功勞不夠大,或是將事情辦砸了,讓大人失望……”
王覽也在旁邊道:“大人,此去我等必定盡力而為,為大人之耳目。”
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接下來,便是仔細安排幾個人的去向,以及之後如何聯絡等一些細節上的東西了,所幸,趙石並沒有讓他們冒險翻山越嶺,去到川南的意思,幾個人暗中也是鬆了一口氣下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能想到的事情也說的差不多了,這才陸續離去,只有王覽留了下來,而此時大帳外邊,趙幽燕已經帶著孫文通等幾人等了有一會兒,見狐狸等人出賬而去,他這才領著三人進了帳子。
…………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雕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帳內燈光昏黃,段從文一身遊騎副尉的軍服,在帳內緩緩踱步,手中執著一張泛黃的南宣,口中低吟,已經滿是老繭的手掌拂過紙面,眸光卻越來越亮,聲音也越來越是激越。
紙張已經泛黃,上面字跡隱隱,筆跡並不出眾,錄的正是這首唐時楊炯所作之從軍行,薄宣之上摺痕交錯,有的地方已經殘破,顯然乃是舊物,這正是他少年投筆從戎之時寫就……
那時他年紀還輕,母親新亡,對父親有諸多不滿,少年意氣,想要建功立業,給父親看看……這首從軍行正和當時心境,便錄了下來,儲存至今,時以自勵,這一晃,就快十年了啊。
讓他欣慰的是,他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決定,而現在,他年不到三十,官至從六品遊騎副尉,已可單領一營,若不是之前在羽林軍中蹉跎數載,以他的才幹,應還不止於此的,其實讓他慶幸的不過是這三年間,先是京師長安風雲動盪,那位大人橫空出世,算是給了他第一個機會,接著便是東征,將軍百戰,鐵馬金戈,屍山血海,一腔的雄心壯志,在那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甚至在回京之後許久,午夜夢迴之間,還能聽到那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以及那萬眾一呼的滔天聲勢,河中之戰,雨夜破營,擒敵酋首,汾水河畔,破敵重圍,血滿征衣,呂梁山中,身居匪寨,卻與一眾熱血男兒把酒夜話,酣暢淋漓,一幕一幕,精彩紛呈,讓人回味無窮。
“蜀中……”喃喃自語中,目光卻好像要穿透這布縵以及那巴山蜀水間的層層迷霧,看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趙石此人性跋扈……娶李氏妻,與折氏,趙氏,楊氏,香侯府等皆有牽連,又與皇子交,不避嫌疑……此非人臣之道,早晚自取其禍……”
離京之前,父子數年來難得坐下來安靜詳談,這些話自然是他父親說的,至於意思呢,則是想讓他調入羽林右衛,他明白這裡面的關節,父親這裡是覺得趙石根基太淺,也就是出身寒微,在朝中罕有臂助罷了,而偏偏又鋒芒畢露……羽林右衛指揮使王虎,也是天子家臣出身,雖說才幹有些不足,但信重之處當不在趙石之下。
最關鍵之處還在於右衛如今職缺很多,右衛副都指揮使幾經碾轉,到如今還空著,有他在東征時立下的功勞,以及父親在兵部坐鎮,到了右衛,升遷之路要平坦上許多,即便爭不上副都指揮使,過上一年半載,也能順理成章的調入兵部任職,一個員外郎應是跑不了的。
在他父親眼裡,這才是官場正途,趙石之流,在父親心裡,恐怕難逃倖進兩個字的。
但他當即便搖了頭,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父親老了,竟然沒他看的清楚,當今聖上銳意開拓之心已是昭然若揭,當此用人之際,有什麼人能比精通戰陣,有才幹,有能力開疆拓土的大將能得聖上心意的?
如今中原割據已有百年,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此金夏積弱之時,大秦若不能趁此良機一統天下,不久必為他人所並,右衛冗冗諸人,如何能展男兒胸臆?
如此想著,父親這番談話自然又是不歡而散,直到他隨軍出京,父子兩人也再未見上一面,雖說他並無後悔之處,但胸中總是覺著煩悶非常。
但到了此時此刻,堵在他心頭的那口悶氣卻是消散了個乾淨,這一趟總算沒白來,若是猜的不錯,這蜀中之亂應是近在眼前……只是可惜的是……大人實在太年輕了些,不然靖蜀之功不會落在旁人頭上,不過……大人急行迴轉金州,顯是已有定計,要爭上一爭的了……
想到此處他也是一陣興奮,他是認定那位大人以後一定會官運亨通,說不準就是李靖,徐世跡一樣的人物,這次……若是事成,大人當可再進一步,而他們這些人也定會水漲船高……
就在他浮想聯翩之際,帳外腳步聲響,帳簾一掀,杜山虎那高大健壯的身子已經擠了進來,未有什麼言語,先是呵呵一笑,回頭道:“我就說嘛,這小子一定沒睡呢,你小子還不信,認賭服輸,嘿嘿,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