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個訊息靈通的客人聽說了含釧被曹家找回去了,特來“時鮮”捧場,不為了吃飯,就為了和含釧搭上兩句話,好同曹家拉拉近,故而含釧有時雖在食肆,遇到這樣的食客,也只管避到後院去躲清靜——“時鮮”就是個吃飯的地兒,論她是曹家姑娘,還是宮中御廚,在這兒都是廚子和掌櫃;論食客是宮裡的王爺,還是有錢的世家,在家都是來吃飯的人。
這規矩可不能變。
不能讓吃飯的地方變了味兒。
如張三郎這般,對食物有天然敬畏與由衷熱愛的食客,既是摯友又是知音,含釧自然鼎力招待。
除卻張三郎點名要吃的菜式,含釧多加了盤奶汁高筍,意味著高中,清炒了份兒菜心,葷素搭配,幹活不累。
含釧親端了托盤出來,在圍兜上擦了擦手,端了碗芝麻園子做夜宵,陪張三郎慢條斯理地吃晚飯。
張三郎率先夾了一筷子腸頭,眯著眼睛嚼巴,滿足地長長喟嘆,“啊...就是這個味兒...”
含釧笑眯眯的,“您甭跟這兒演,我可是日日送了食盒的,您自個兒打聽打聽滿北京城,誰家吃過‘時鮮’的外帶?待遇夠好了!別一副剛從深山裡放出來的樣兒!”
張三郎再夾了塊兒芙蓉雞片,擺擺手,“您不懂。在食肆裡坐著吃,和您送上門憋著吃,這是兩回事兒!更甭說,考前那幾天,老師傅日日守著我呀,覺不可睡夠,飯不可吃足,日日除了寫文章,還是寫文章!除了背文章,還是背文章...”
張三郎指著自個兒臉,“您細瞅瞅,我現在是不是長得四平八穩的,特像文章?”
含釧捂著嘴笑彎了眼。
和老友說說話,吃吃飯,真是天下間一大幸事。
張三郎一邊說,一邊也沒耽誤吃,把整條鱖魚扒拉了下來,一口魚肉一口蔥絲兒,再蘸一口酸甜醬汁,“小小一個秀才,沒啥說頭,甭說我了,說說您!”再放了一塊兒纖排入口,纖排是一早燉上的,軟爛得一入口,骨頭與肉瞬時分開,眯了眯眼,“您這是怎麼一眨眼,便搖身一變成了漕幫大小姐了?”
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
含釧長話短說,將認親時的場景給張秀才作了簡要彙報,著重感謝了對他送過來的那張英國公名帖的感激。
張三郎擺擺手,“那名帖是我爹讓我給的,您來我張家,還需要名帖?”
含釧一愣。
張三郎埋頭又扒了口食兒,甕聲甕氣地,“我本來只准備了兩木匣子銀子,我爹不知從哪兒知道咱兩的交情,立刻摁了張名帖叫一併送過來,說是...”張三郎歪著頭想了想,“說是既兩家有淵源,便該多走動走動,千萬甭生疏了去。”
含釧這些時日在曹家的耳濡目染下,進展飛速,一下子就明白了。
英國公張家是老牌世家,這一輩兒卻無人正經八百地入仕當官,他們曹家卻是根正苗紅的幫會頭子、當朝新貴,雖炙手可熱,卻根基不穩,一老一新,趁著她與張三郎的交情搭上了線,兩家都高興。
她和張三郎的情誼,不拘束於門第、階層和家族。
既做了朋友,又可互惠互利,那也挺好的。
就像她和嶽七娘,既是朋友,又是漕運生意上的夥伴,她靠著嶽七娘從福建運過來的好貨,攛下了好幾道好菜,據說嶽七娘憑著這樁漕運生意,在素來善於打理庶務的蔣家更有幾分得臉...
含釧笑著給張三郎斟了山楂茶,“那行。趕明兒我和我家老太太就遞了帖子來叨擾您府上。”
張三郎埋頭吃,點頭頷首,突然想起什麼來,“也別趕明兒了,後幾日我們家要辦個春宴,現今還沒下帖子,我娘是個愛熱鬧的,許是北京城裡泰半的人家都要去,正好你們藉機去認識認識。我回去就讓母親下帖子,你們只管來便是。”
含釧想了想,點點頭,“那行,那我回去問問我們家老太太的意見——畢竟這幾日哥哥不在京裡,也不知四處走動方不方便。”
張三郎爽快一笑,“我自下我的帖子,你只管看自己方便罷。”
隔壁食客結賬要走,含釧送了送,回來見張三郎吃得差不多了,正啃著金乳酥,人還沒坐下,就見張三郎埋下身子,輕聲問她,“曹家人...待你可好?”
含釧笑著點頭,“祖母慈愛,哥哥和煦,人口簡單,家風清明。”
嗯...如果忽略不計,曹家喜歡剁人手、砍人腿的習性,還有稍不注意便流露出來的匪氣...實在算是一個很有家風的宗族了...
張三郎聽此言,方舒了口長氣,身形向後一靠,單手抿了抿油光鋥亮的頭髮,“那就好。漕幫可不是好惹的,幫會出身,刀刃上舔血討生活的,你那哥哥,叫啥來著?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