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鏗鏘,讓王氏啞口無言,不住的抽泣,不住的顫抖。
常來福的這段話乍一聽沒什麼問題,但若是行內人來,便能聽出其中的幾處不對勁的地方。然而在臨安縣,現在這個地方,哪有什麼行內人,最主要的是,這兒都是常來福的人,從衙役到縣丞,怕是外面的臨安縣百姓都有幾個常來福的人。
李簫自然也不懂這些玩意,聽著有道理,卻總覺得有問題,可惜說不出來是哪不對勁。倒是周舒移,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是緊緊皺著眉頭,雙拳暗自緊握。他在京兆尹府混了這麼多年,尤其是跟著唐有德學了這麼多年,對於官場上的這些事自然比前者要懂得多。
剛才常來福的一番話裡,有幾處不合理的地方。其一,是王狗蛋盜竊被楊莊侍衛發現,然後來衙門自告這件事,姑且認為是自告後楊莊才發現物品丟失,但按照昊律,即便是自告者,哪怕是最小的罪名,衙門都需得關押幾日,而據他所指,王氏狗蛋從自告到身死,期間不過一日時間,又怎麼會返回一說。
其二,按常來福所說,王狗蛋是被楊莊的侍衛打死,那怎麼說也是有殺人兇手,既然有兇手,王狗蛋也已經死了,那麼就算是他咎由自取,也不該有“與楊莊無關”這般的話。完全是在用“咎由自取”這個詞來將責任完全推給王狗蛋,但再怎麼樣,殺了人,雙方都有責任,哪有什麼無關一說。這是昊律。
但似乎臨安縣的百姓不怎麼了解昊律,對這一點也沒提出異議。李簫雖然沒有及時反應過來,但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衙門外的眾人,微微皺眉,但又很快理解,他見過昊律,整整一大本,跟牛津字典一樣,臨安縣屬於農縣,平時都忙著農活,閒下來也得考慮養家餬口,哪有時間去看。而常來福正是看準了這一點,通俗點講,就是欺負臨安縣百姓文盲了。
而因為臨安縣靠近京師的緣故,大部分的訟師所都開在京師,雖然太蒼八縣有小部分的訟師所,但這些,難道不會跟八縣的縣衙有關係?
“公子,看來今日的案子,那王氏怕是要無功而返。”周舒移低聲說道。縣丞梅有乾已經在了前面辦事,此刻他們的身旁除了幾個衙役外,沒有臨安縣的人。
周參軍的語氣很是不悅,沉沉的,有些忿忿不平,然而又無能為力,他一個小小的參軍,改變不了局勢,即使知道這件案子該怎麼判,常來福在顛倒黑白,為楊莊開罪,他也只能旁觀,臨安縣不是京兆尹府,可即便是京兆尹府,怕是有權貴的摻和,唐有德也沒法公平判案。
李簫搖了搖頭,輕聲嘆了口氣。他跟周舒移的心情差不多。雖然他不是聖人,沒有拯救世界的報復,但看著冤案的發生,怎麼能讓人不忿。現在的他就像是前世坐在電視機前,看見裡邊那賤得想砍人的角色,握緊了雙拳想要出手,但最後發現,其實自己連刀片都寄不了。
案子已經接近尾聲,這是一樁沒有訟師參與的案件,也不會有訟師出現。
王氏狀告楊莊殺害其夫王狗蛋,要求臨安衙門做主,讓楊莊殺人償命。同時,又有臨安縣百姓的支援,讓常來福迫於百姓的壓力,對楊莊出手。在他們眼裡,這個案子沒有懸念,王氏的冤情會被平反,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常來福跟楊莊早已經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這一點,臨安縣的百姓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在他們眼裡,也漸漸的認為是王狗蛋自己導致如今的下場。換句話說,常來福用昊律來擺脫了楊莊的嫌疑,而臨安縣,或者說是昊國的百姓,他們所最信任的是那位至高無上的的皇帝陛下,因此對於皇帝陛下頒佈的昊律自然是深信無疑,以至於他們逐漸被常來福帶偏,殺人是該償命。
李簫跟周舒移看在眼裡,臨安縣與楊莊的關係在他們二人看來已經瞭然,但他們沒法出口。因為這兒是在常來福的地盤。想必今日那梅有乾邀請他們進來旁觀,也不會簡單。定是受了常來福或者是楊莊的指使。
雖然不知道此番的安排是為了什麼,但可以猜測的是,常來福等人對他這位從京師來的京兆尹府新任參軍來了興趣。這也或是李簫他的憑空猜測。但無論怎麼說,臨安縣絕不會似表面看起來的這般平靜。
“常大人,我家夫君可是喪了命的啊,怎麼可能與楊莊無關。”王氏反應過來,往前爬了幾步。喪夫之痛讓她顧不了其他。
常來福早已經料到王氏會不服這個判決,嘴角微微上揚。臨安縣的一眾百姓應和著王氏,這倒還真給了他不小的壓力,而且又是在李簫呆在臨安縣的日子。這位京兆尹府的司倉參軍,這幾日一直躲在院子裡面,沒有露頭,多次相邀都沒能成功。
其實以往的時候,京察時候,也會有京官出現,但那些都能用銀子收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即便他們覺得太蒼八縣有貓膩也會一笑而過。但今時不同,李簫不出現,也沒法收買,放在菜蔬裡面的銀子也都被悉數奉還,著實是個難對付的主。當然,京兆尹府的參軍沒什麼可忌憚的,但這李參軍可是小詩仙,頗為受陛下的器重。
皇帝陛下多年來因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緣故,對太蒼八縣的關注只有產量。可如果那李簫回京,跟陛下提了那麼一嘴,到時候,太蒼八縣的那些個事可就遮不住,他常來福的這顆腦袋,可也得掛在菜市的柱子上咯。不過讓他感到疑惑的是,楊公子為何允許李簫旁聽,後者在這,他伸展起來,著實有些被束縛的感覺,而且,今日這李參軍大人,安靜有些出乎意料。
說實話,對於李簫,他並不喜歡,當然,正是因為前幾日縣門前,李簫落了他面子的緣故。五百兩銀子,不給他,笑話。楊公子看不上,自然而然,這些銀子盡數落進了他的口袋。
他看了一眼李簫二人,又看了看衙門外站著的那些已經沒了氣勢的百姓,淡淡一笑。愚民當真是愚民,搬出昊律,他們就無話可說。他咳嗽一聲,對著王氏說道:“王氏,本官念你剛喪了夫,不與你計較煽動之罪,你需得知道,按照昊律,你今日的所為,可是要處以割舌之刑。趕緊回去,王氏狗蛋的送葬費,本官可幫你出了。”
又是搬出昊律。短短一句話,讓王氏下意識的捂住了嘴。
昊律刑法,故意煽動百姓者,當處以割舌之刑。
可王氏並非是煽動,只是周圍的鄰居親屬聽說了王狗蛋被楊莊害死的訊息,自願而為。至於其他的百姓,也都是群情激奮。王氏顯然不知道煽動一說是如何定義,她回頭看了一眼衙門外的百姓,其中竟然看不見自己熟識的鄰居親友,心中一涼。但她早已沒了退路,孤兒寡母的,沒了家裡的頂樑柱,又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親友或許能夠資助個幾年時間,但臨安縣的情況她也清楚。雖說富有,但實際上只有上邊的人富有,他們這些下面的百姓只是能夠吃飽而已,她應該婦道人家,沒點本事,又帶了個女兒,哪有幾戶人家能承擔的起。
“公子!”周舒移緊緊咬著牙,怒目而視,就要上前主持公道。
李簫忙是拉住險些失去理智的周參軍。這樁案子已經可以算是結束。王氏敗訴早已是不可逆轉的結果,外面那些百姓中的王氏鄰居親友早早的被常來福安排的人拖了下去,估計是許以利益威嚇,沒了那些人的存在,其餘的百姓都只會袖手旁觀。沒人願意為了一個女人跟官作對。
“王氏,你可還有個女兒。”常來福見王氏還有繼續的意思,開口制止:“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自己的女兒著想,小小年紀的,已經沒了個爹,若再少個母親……”
他裝著樣子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外面衙役將王氏女兒帶進來。
小女孩一看見自己跪在地上的母親忙是跑上前,抓著王氏的手,一臉茫然。
鄰友已經離開,小女孩不知所措,王氏也失了神,不知該怎麼辦。常來福說的有道理,她可以為了王狗蛋不顧一切,討個說法,可自己的女兒怎麼辦。王丫丫還未及笄,若是她也出了事,那這孩子怕是會被楊莊帶走,送去風月之地。
這可是王狗蛋生前在楊莊時見過的那些個見不得人的勾當。原本他們打算等到王丫丫長大些,就送去遠方親戚家,不然若是繼續呆在臨安縣,後果難以想象。
見王氏沉默,常來福將手中驚堂木重重一拍,開口說道:“此案,是王狗蛋個人過失導致,與楊莊無關,本官宣判,王氏狀告楊莊殺人一案,駁回。”
“但楊莊楊公子念及王狗蛋在楊莊的苦勞,願出一百兩厚葬。”
說罷,他看了一眼一旁無言的李簫,驚堂木再次一拍。
“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