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比京師城靠近海邊的緣故,臨安縣的夜要涼上許多。呼呼的海風遠道而來,攪動著原本寧靜的夜。風只到這兒,因為巍峨的太蒼山擋在京師城的前邊,如慈父般的靜靜守候。也有幾縷穿過的,但只是為偌大的京師城消去了幾絲夏日的燥熱。
太蒼山的這邊,縣口的老槐樹被吹的沙沙作響,農舍的老黃狗低嗚幾聲趴回了門邊,掛在簷頭的木牌不住的撞擊身旁的老夥計,聲響在三更天顯得尤為的鬧人。動的鬧的,靜的寂的,在這夜裡似是在奏曲一般,低沉而又憫人。
這夜本該是無人,卻在幾處,並不安分。
從柳絲絲的繡房跳窗出了春花秋月,便是一條無人的山路,不靠山,卻與山相近。黑夜下,即便是武功高強的武者也不會作死選擇這條路,當然,李簫也沒自信到走這。春花秋月邊上沒有平民居住,寬闊的路走起來很是輕鬆,無需蹦蹦跳跳的搞些花裡胡哨的操作。
這個時辰,楊公子已經摟著春花秋月的姑娘入睡,常來福也能分到一二。
四下無人,也無半點燈光,連天邊的那輪彎月也羞澀的躲藏起來,星光依稀,是黑夜的黑。若非李簫記得來時的路,又靠著被羅瑪調教了的卡姿蘭大眼,還真沒法在這漆黑的地兒行走自如。
海風繼續吹拂,揚起他鬢角的幾縷,略顯疲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代替柳絲絲去救王氏母女,許是腦子燒壞了吧。救王氏母女便等同於與楊公子、楊莊作對,也是直接表明拒絕了後者他們的拉攏,這絕對是不明智的選擇,當然,這也不是他的作風。有安穩好日子享受,為什麼要沒事惹禍上身呢,躺在溫暖的床上安穩睡上一覺,又為何要管這閒事呢。
自找苦吃,沒事找事。
“唉。”寂靜的夜裡,行走至街口的李簫嘆了口氣。夜風稍涼,讓本就衣衫單薄的他如履薄冰,稍不留神打了個噴嚏,身子隨之顫抖幾下。
北方的夜終究不是南方,入了三更天,便是秋,加上呼呼的海風,那便是晚秋。
“公子。”周舒移出現在李簫的身旁,他是從一邊漆黑的衚衕中出來,手中是一席長衫,而他此時也換了一聲,是夜行衣。但並沒有李簫的款式。
披上週參軍帶來的長衫,瞬間便是一陣溫暖。但風還在繼續,二人便邊走邊說,
與柳絲絲一樣,周參軍當時想說的正是王氏母女的事。也是他偶然間聽到,楊莊並不會放過這對可憐的母女,斬草要除根,除根要趁早。今日半夜,也就是三更天前後,楊公子便會派人去王氏宅院處理後事。當然,還有一個重要訊息,今日衙門庭審結束後,臨安縣衙便將王氏宅院邊上的住戶盡數派遣出去,說是隔壁縣有要事。
何事?沒說,但傍晚時分這些百姓便都被離開了臨安縣,只留下了王氏母女二人。
聽著周舒移的話,李簫面色凝重。雖說百姓們會以為臨安縣的這一次安排是官家的事,但旁人看來便不是這般,再加上他們要對王氏動手這件事,看來這一次楊公子他們是準備妥當了。也自然得這般,不然被一旦露出一絲的蛛絲馬跡,那他們在太蒼八縣多年的安排將會毀於一旦。
“公子,咱們是要管這事嗎?”見李簫出現,周舒移的心裡多少有了底。在春花秋月時,有楊公子他們二人在,不方便說話,所以他便先回去了趟,換身夜行服,同時讓同班衙役看著點,待到楊公子派來的尾巴離開,才趁著夜色到李簫先前在馬車上安排的一處隱蔽地方等著。原以為後者不願管這事,但最終還是看見李簫出現,心中自然百感交集。
他知道李簫此人屬於那種能躲麻煩就躲的人,像今日王氏母女這樣的事,放在平常是看都不會看一眼,但此番竟然出乎意料。
李簫沒有說話,輕輕點頭,朝著王氏宅院快步走去。夜不能行馬,只得步行。一路上他也想了很多,同時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的心:“為什麼要管這間破事。是懷裡的女人不香了,還是近來當真閒得無事可做了?”
是啊,為什麼要管。許是看不下去楊莊的做派,好好的一家子,被砍了頂樑柱不說,還要趕盡殺絕。楊公子他們未免做的過分了。常來福也是,縣衙堂前搬弄是非,顛倒黑白。憑著官威,讓一樁明明白白的案子,變成一團漿糊,又撒上一把芝麻,讓本就糊了的變得更黑。
他並不想管,因為這是在臨安縣,這是在太蒼山,當然,即便是在京師、在蘇州,他也會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可以說是太過於謹慎吧,但好不容易重生一世,扯上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惹上讓自己頭疼的麻煩,何必遭罪呢。
但這只是他曾經的想法,如今的他已經變了,無論是心性還是其他。對於沂州時候第一次看見楚楚,是出於憐憫,但跟多的是對那所謂的奴隸制度的不滿,以至於來了京師,多次上奏請皇帝去了楚楚的奴籍,當然,也是想破出所謂的奴隸制。對於屢次訛了他銀子的高長鈺,也會伸手幫上一把,豆腐生意的初衷也是為了讓那位郕王府的郡主殿下能安分的做事,不必在大街上死皮賴臉的碰瓷。
對於本該渾渾噩噩度日的周參軍,他也用些陽謀陰謀拉其入夥,起初的周參軍確實不太樂意,但現在看來,其似乎頗為上心,比如今日的王氏,比如今夜的多管閒事。而對於王氏母女,便是對生命的尊重。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作為人而存在的。他李簫是懦夫,害怕病痛的折磨和天價的醫療費用,選擇了輕生,但王氏她們仍然對生命抱有一絲希望,她們渴望活著,即便家裡沒了男人。可楊公子他們卻要因為一點小事,一個多餘的念頭便要輕易抹去他人的生命,憑什麼?
難道因為他們是官,王氏是民嗎?難道因為楊莊是太蒼八縣的主人而可以肆意妄為嗎?生命之所以是生命,那是因為它有其存在的價值,螻蟻尚且偷生,殘鹿也未求死。他李簫不是聖人,但也願意拼儘自己的所能,在這個荒唐的世界保留一份上一世的清明。
不知走了多久,終是到了地方。二人站在街口,遠遠的便瞧見裡邊的一處院落,閃著火光,但未見火苗,看來是還未動手,估計楊公子派去的人也才剛到不久。
周參軍也是武者,二人便繞了半圈,尋了個較為隱蔽的地方上了屋頂,躲在暗處觀察下邊的情況。
正如李簫所想,楊公子派來的人才剛到,一共是五人,皆為一身黑衣。其二守在王氏母女身旁,一手持長刀,一手握火把。刀身反射著火光,不由的滲人。還有二人站在蠻子門的兩旁,也是一刀一火把。而還有一人則是站在蠻子門底下,雙手放於身前,懷中是一柄黝黑的長刀,頭戴一頂斗笠,看不清相貌,跟從氣息上感覺,此人該是一開始出現在春花秋月的那位發出危險氣息的人。
李簫二人離著遠,聽不起下面楊莊的人在說些什麼,只看見蠻子門旁站著的一人將長刀拔出,朝著王氏母女走去,而另一人則是朝著王氏房子走去,看樣子是要放火。
“王氏,可別怪咱們兄弟幾個,若不是你沒事去縣衙上告,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提刀上前的那人一臉的戲謔,眼中沒有一絲憐憫,“下輩子當個聰明人,有些事,該躲還是躲遠些好。”
王氏緊緊將王丫丫抱在懷中,低聲抽泣,柔弱的身子顫抖著。她早已求饒過,但並沒有半分用處這些人她沒有一人認識。幾人就這麼突然闖入,又粗魯的將她跟王丫丫脫出房間,在她求饒時更是大聲嬉笑,有兩人更是上前拳打腳踢,發洩今夜沒得休息的怨氣。此時的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結局,但也不求讓王丫丫活下去,因為她同樣也知道,自己的女兒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有一種,那便是對女人來說最不友好的一種。
看著自己女人這張青澀懵懂的小臉蛋,她哭著笑了。可憐的孩子,才看到這個世界幾眼,便因為自己沒了命。她很自責,但一切都沒法挽回。她伸手擦去王丫丫臉蛋上的那抹汙漬,卻越抹越髒,最終悲慼一笑,說道:“丫丫,你恨母親嗎?”
王丫丫懵懂的搖搖頭,如今的她還不懂什麼叫做恨,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什麼要哭,周圍的這些叔叔又為什麼會出現。她很想自己的父親,可父親卻多日沒有出現了。
“行了,沒用的話就留到路上說吧。”刀手抬起手中長刀,一臉冷漠。
“公子,下邊人多,要不讓咱們的兄弟也來,也好有個照應。”周舒移緊緊皺眉,二打五,他倒是能對付個三四,但門下那人才是關鍵,李簫雖說有些本事,但救人事小,後者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話音剛落,還未再次開口,只聽見一聲脆響,身旁的李簫踩著屋簷,便只拋下一句“人命關天”,直接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