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頂看著就是隨便聊天,但是我聽得出來,他話裡有話。以前跟他聊過那麼多次,他從來都不提老家祖墳的事情,前幾天何寶剛剛把我家祖墳挖了,陸放頂就很適時的提到了這些,這肯定不是巧合。
“你去祖墳掃墓了麼?”我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驚訝,心裡驚訝就行了,面子上沒必要搞的一驚一乍的。
“沒有,只是看了看,我這個樣子,還能掃墓嗎?”陸放頂又拍了拍自己的腿,說道:“一看到祖墳,就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兒。你知道不,我不姓陸,姓劉。”
“我肯定知道。”
陸放頂的事情,有一部分都是明擺著的。他本來就姓劉,是出來混古行打地盤以後才叫的陸放頂。他這樣的人,不能用真名出來混,否則別人只要一查他,就能查到他的老底。
陸放頂這個名字,在古行裡叫了二十多年,歸根結底,他還是姓劉的。
“以前,咱們村子還在山裡的時候,我們家住上邊,你們家住下邊。當年,村裡窮,家家戶戶過的是真苦啊。”陸放頂又嘆了口氣,微微的眯著眼睛,似乎在回憶一段掩埋在心底深處的往事:“村裡面缺醫少藥,誰得了病,就得慢慢的熬。熬的過去,活,熬不過去,死。我們家也窮,家裡三代單傳,我爹那時候是很疼我的,可是架不住家裡沒錢。我也有病,小時候瞧不出來,等長大了,想治也治不好了。”
“什麼病?”我聽著陸放頂的口氣,其實就跟一個普通的老頭兒,跟人拉家常一樣,面對他現在的這個狀態,我也沒心情再跟他對著幹了,所以他說什麼,我就暫時先回應著。
“天閹。”陸放頂好像絲毫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直言不諱的就跟我講了出來。
我正在喝茶,一聽陸放頂的話,噗的一口,把喝下去的水又給吐了出來。因為我根本沒想到,陸放頂什麼話都說。男人都要面子,尤其這種事,真有毛病了,對誰都藏著掖著。
但是,陸放頂的話其實也解開了我心裡的一個疑惑,我們村裡除了他,就沒有男人打一輩子光棍的。他一直沒結婚,也沒孩子,原來就是這個原因。
“小時候,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有這個毛病意味著什麼。等到長大了,同齡人都成家立業了,就把我一個人丟下了。”陸放頂自失的一笑:“家裡三代單傳,我爹就指望著我給劉家傳宗接代,可惜。治了幾年,治不好,我爹心裡急,就過去了。”
“那你......”我覺得,這是陸放頂的一段慘事,一個男人,遭遇了這些,心性估計會變,可是陸放頂整體還算好,最起碼是個正常人:“你心裡不難受嗎?”
“如果是你,你會不難受?有那麼兩年,我想過死,這樣活著,生不如死。可是,又沒有去死的勇氣。我不止一次的在想,我活這一輩子,究竟圖個什麼?又究竟活個什麼?”
年輕時候的陸放頂,消極過,頹廢過,每天喝酒,活一天算一天。不過,這種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有一天,他突然醒悟了過來。
“那是個冬天,當時,華陽還沒有七孔橋市場,古行裡的生意,都是私底下交易的,我替人跑跑腿,掙一點小錢餬口。錢一到手,不是吃就是喝。”陸放頂嘴角又泛起了一絲微笑,好像年輕時候的那段歲月,到現在還挺值得懷念:“有一天,我領到一點錢,打算找個地方,再喝一頓,喝完了舒舒服服回去睡個覺,這一天就算又混過去了。”
就在那一天,陸放頂遇到了一個殘疾人,一條腿有毛病,走路很吃力。當時下著大雪,已經晚上快七點鐘了,天寒地凍,大街上看不到幾個行人。陸放頂遇到這個殘疾人的時候,對方猶豫了一下,然後舉著一個籃子,掀開了上面蓋著的布,讓陸放頂看。
籃子裡是幾個白蘿蔔,當年條件差,入冬以後,家家戶戶都會儲存一些蘿蔔白菜,過冬主要就靠這些菜調劑飲食。殘疾人跟陸放頂說,這些蘿蔔是自家種的,存在菜窖裡,現在想拿出來,換一點點錢,不用多,只要夠買兩個饅頭就行。
陸放頂看著這個殘疾人,剛開始覺得有點可笑,家家戶戶都儲存了蘿蔔白菜,拿著這幾個蘿蔔,能賣給誰?
可是,再看了兩眼,他就笑不出來了。這個殘疾人應該有五十歲上下,穿的破舊單薄,頭髮鬍子上落著一層雪,眼睫毛似乎都掛霜了。
他覺得對方可憐,恰好自己今天剛拿到一點錢,所以隨手取了兩毛錢,丟到殘疾人的籃子裡,轉身就走。
他在前面走,人家在後面追,緊趕慢趕的,那個殘疾人就追上了陸放頂,一定要把籃子裡的蘿蔔交給他。
陸放頂哭笑不得,拿著幾個蘿蔔也沒有用。不過,他覺得這個人倒是挺有意思的,就跟對方聊了一會兒。
這個殘疾人因為身體不好,一直沒有成家,這麼冷的天,他辛辛苦苦在街上苦等著,就是為了給自己雙目失明的弟弟討兩個饃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