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任何人遇到了現在的事,肯定會懷疑,可是,父親的神情裡沒有疑惑,似乎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他不僅沒有懷疑,而且對我還有一種憐憫,覺得我很可憐,覺得我得了不治之症。
他簡單的掃了掃墳,然後幫我把永生青銅用繩子捆好。他能看得出,我的體力跟不上了,所以下山的時候,他一個人揹著青銅,讓我揹著班達古汪的屍體。
“他的屍體,你不打算埋掉嗎?”
“不能埋,現在不能。”我搖了搖頭:“他的屍體,還有用。”
父親沒有再接著問下去,跟我一路從老村下山,回到了山下的村子。
山路難行,回村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發黑,小村裡到處都是炊煙。父親沒有馬上進村,就在村子外面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了下來。這一條山路把我走的幾乎虛脫,坐著喘了半天的氣。
等氣喘勻了,我從身上拿出煙,給他讓了一支。父親沒有推辭,接過煙之後抽了幾口。他是個話不太多的人,可是現在,好像有很多話都想問我,我撿著能說的和他說了一些。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村裡的村民也都吃了飯。現在的天氣還不算很熱,鄉下又沒有什麼好玩的,吃過飯之後,人基本就不出門了。父親等到小村徹底安靜下來,才帶著我到村裡一個姓徐的人家裡。
這個姓徐的,我以前聽村裡人說起過,是個老鐵匠,歲數很大了。我記事時,老鐵匠去世了兩年。這就是個普通的鐵匠,一輩子只會打炒菜鍋,打菜刀,再複雜的鐵匠活兒他就沒做過。
我心裡清楚,父親把我帶到這兒,就是為了找徐鐵匠幫忙。我不能確定徐鐵匠能不能把這事做好,可是整個村子只有他一個鐵匠,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父親找徐鐵匠聊了一會兒,把事情說了說。他平時在村裡的人緣好,也幫過別人不少忙,徐鐵匠聽完就拍了拍胸脯,說盡力做。
父親把那塊永生青銅給徐鐵匠看了,這麼大塊的東西,徐鐵匠以前肯定沒有熔鍊過。他家裡的工具也不合適,這個活兒不是太好做。徐鐵匠問我父親,急不急,父親點點頭。徐鐵匠挺講究,二話不說,立刻起身到七十里之外的熟人那裡借工具。
徐鐵匠走了之後,父親到徐鐵匠家外面,跟我坐到一塊兒。他說,徐鐵匠肯定連夜趕不回來。
“你回家吧,我到村子外面等。”
我緩緩站起身,從徐鐵匠家旁邊繞了過去,走向村子外的那條路。父親沒有離開,默不作聲的跟在我後頭,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最少二里地,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我家裡沒什麼事,咱們一起聊聊。”
父親的話好像還是很多,而且聊著聊著,他說了不少自己煩心的事兒。在我的印象裡,他極少跟人吐露心聲,即便是我長大了之後,他也不跟我說心裡話。他這個人,就像是一口黑陶罐子,如果他不願意,任何人都看不穿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聊著天,抽著煙,一直坐到天亮。他回村裡拿了些吃的,倆人又等到了當天的下午,徐鐵匠才趕著一輛借來的大車回村。
入夜之後,熔鍊永生青銅的工作就開始了,我沒有跟徐鐵匠照面,現在這個樣子,跟別人打交道,只會讓人家心裡彆扭。鑄造的事情都是父親出面去跟徐鐵匠談的,具體的過程我也沒有親眼目睹,等到第二天早上,父親告訴我,東西鑄成了。
我看到了鑄造出來的青銅猴子,徐鐵匠的手藝一般,工具也簡陋,更重要的是他缺乏相關的經驗,鑄出來的猴子大體是猴子的模樣,不過細節就強差人意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隻青銅猴子,可是很多往事,我已經不想再去回憶。
我按照班達古汪的囑託,開啟了他的顱腔,然後把整顆大腦放進了青銅猴子中空的頭顱裡。這個過程我並沒有隱瞞父親,他很驚訝為什麼我要這麼做,但他始終沒有問。
猴子的頭顱的密封工作是我自己弄的,參照的是以前在七孔橋市場的時候,跟人學的一些文物修補技術。
“你是古行的人?”
“不是。”我搖了搖頭:“我只是個混生活的普通人,這尊猴子的銅像,我沒法帶走,留在這裡吧,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沒辦法感謝,送佛就送到西,再幫我個忙,你找個地方,偏僻一點的就好,把銅像埋下去。”
“然後呢?”
“沒有然後,埋下去就行了。”我掏出身上最後的兩支菸,遞給他一支:“請你抽支菸,表達我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