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好讓公主住進普通客房,梅振衣將自己的臥室讓了出來,枕被帳幔都換了新的。他的臥室是套間,外間還有暖閣,那是谷兒、穗兒睡覺的地方,以便隨時伺候。出了暖閣是一個小客廳,客廳的另一側是書房。
書房有前後兩進,前面被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另有門戶向外,中間是放書架以及桌案的地方;後面設有睡榻,是讀書累了休息的地方,有一扇門與這邊的小客廳相通。
以梅振衣的身份,自然不會只有兩個貼身丫鬟照顧,這是齊雲觀東跨院中一個獨立的小院落,另有丫鬟婆子住在兩側的廂房中隨時聽候吩咐,專門照顧內眷。梅振衣沒什麼內眷,這些人平時都聽谷兒、穗兒的使喚。
小院落之外是大院落,有會客的正廳、客房、僕從們住的廂房、專門的馬房與廚房等。梅振衣住進了客房,將自己平時住的整個小院都騰給了玉真公主,且特意叮囑谷兒、穗兒仍住在原處,好好照顧這位貴客。
大戶人家的下人們哪有不會看眼色的,一見少爺接待的如此小心,都知道這位客人的來歷不簡單。雖然少爺下令不許問也不許議論客人的身份,但總可以問點別的,比如負責廚房的僕人就問了:“待以何禮?”意思就是以什麼規格來招待伺候,古時豪門大多有這種講究。
梅振衣吩咐道:“長安嬌客,待以主母之禮。”意思是說這位客人從長安來,身份很嬌貴,所有下人都不要怠慢,以見主母之禮對待——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
以玉真公主的身份,這麼招待自然沒什麼問題,但卻引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誤會。玉真公主是位妙齡女子。舉手投足之間一看便知出身肯定不一般。難道她是……少爺的未婚妻?未來的梅家主母?老爺在洛陽給少爺定下的親事?幾乎所有人,包括谷兒、穗兒私下裡都是這麼猜測的。
還未過門,先跑到夫婿家來做客,雖然不太常見,但是大唐年間民風開放,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孤身一人上門地,來時有些狼狽,可能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或者是偷偷從家中跑出來的,來看看未來的夫婿究竟是什麼樣?
柳直認谷兒、穗兒為女,是按梅振衣的意思給了她們一種地位與身份,將來好作為媵妻。兩個丫鬟也明白,少爺是未來的南魯公,正妻還是要在門當戶對的豪門貴族中尋找,也由不得少爺自己做主。
現在倒好,未來的家中“大婦”上門了。不僅知書達理而且溫柔和順,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兩個丫頭替少爺高興自己也偷著開心。她們本就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現在“心中有數”,當然將玉真公主照顧地很好。沒過幾天,就已相處的似姐妹一般。
至於家中其他下人,也存了一樣的心思,所有人對玉真公主都很好。不僅是態度上的恭敬,也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熱情。
而玉真公主本人,也有了一種特別的、無法言述的感覺。
她本是太子之女,自幼錦衣玉食,但那時她的年紀還小不太懂事。等到她剛剛成年,家中就突遭變故,父親李賢地太子位被廢,一家人流放巴州。俗話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這些年李賢一家過的是被監視的半幽禁生活,周圍很多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樣不敢接近他們,受夠了白眼也看盡世態炎涼。
父親死後,武后下旨追復其爵位,她也被加封公主,但是處境並未改善多少,緊接就被左遊仙擄走。說實話,她雖貴為公主。但是日子過得還遠不如梅振衣這位“小公爺”。李敬業以李賢的名義造反。還以玉真公主地名義假傳遺詔,她本以為自己斷無生理。已心如死灰,不料卻絕處逢生,被素不相識的梅振衣派高人救出。
得救倒是其次,更難得的是,在梅家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被人悉心呵護還有那種發自內心地關懷。一切都是因為梅振衣,這個俊朗的少年,總是帶著很有親和力的微笑,讓人不由自主就產生好感。這幾日經常在書房中與梅振衣見面,他年紀不大可談吐見識不俗,態度也是溫柔有禮。——患難時的貴人,風塵中的知己啊!
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嗎?有,往往事出有因,譬如玉真見到了梅振衣,一顆芳心情愫暗生。可惜她沒法說出來,以她的身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真的希望將來能常伴郎君左右,在這裡地感覺就是兩個字——幸福。
然而梅振衣對玉真公主可沒有其他的心思,更沒想到男女之情,“派人”解救只是個誤會,至於待她好,一方面因為對方畢竟是位公主,另一方面,也是憐其身世。除了曾被左遊仙挾持,同病相憐之外,還有個說不出口的原因。
左道妖人明崇儼,當年是梅振衣設計殺掉的,拋屍洛陽城外也是梅振衣的主意。裴炎等人揣摩武后心思,就是以此為藉口陷害太子李賢的,連當時的皇帝李治也給蒙了過去。這些雖然不是梅振衣的錯,但他見到玉真公主時,總覺得有些愧疚與同情。
就在玉真公主腳傷剛好地這一天,李敬業地叛軍來到了蕪州城下。
正如梅孝朗與梅毅所料,李敬業起兵之後,派一支偏師來取蕪州,共有六千步兵與五百輕騎,領頭的是李敬業地部將王那相。
六千多人?聽起來不太多,但別忘了這是正規野戰軍。蕪州全境的地方守備軍只有不到兩千人,而且太平日久疏於操練。在王那相的心中,根本就沒把蕪州當回事,江南一帶確實久疏戰事了,自從李敬業起兵以來,連潤州(今之鎮江)那樣的大鎮都輕易攻佔,拿下蕪州自然不廢吹灰之力。
王那相本以為是揀個軟蛋。結果卻踢到了一塊鐵板!
叛軍開到的訊息,早有探馬報知蕪州府,梅毅下令守城兵勇登城,伏於雉堞之後,做好準備迎戰。王那相率軍來到蕪州城下,只見城門緊閉,城牆上空空蕩蕩,只有一杆大旗迎風飄揚。旌帶上有一列小字“護國南魯公”,旗幡正中有一個大大的“梅”字。
梅毅將梅孝朗的旗號亮了出來,既表明梅家的態度,也壯士氣軍威。這麼做在平時多少有些越禮,但在平叛地戰場上也是一種手段。
大旗下有一名身穿甲冑的將軍,按劍而立威風凜凜,左右沒有旁人,城上卻沖天殺意瀰漫。看見他會有一種錯覺,彷彿這一個人,就能擋住城下萬千兵馬。
王那相以及他手下的部眾,看見城上的旗號都吃了一驚,心中猜疑不定。大軍沒有立時逼近。在百步之外列開陣型,王那相打馬上前,衝城上喝道:“城上何人?我乃匡復上將英國公麾下,羽林長史王那相。奉詔進駐蕪州,還不開城迎接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