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文人在一起喝酒聊天,話題大部分也是文學類的,偶爾也夾雜一些半葷半素的段子。田致雨能看出來這幾位都是個中好手,不過他們可能顧及暖月的在場,很多話題都是點到為止,絕不深入。
等幾輪酒下來,三個人都有些興致高昂,一邊喝著酒,一邊吟誦詩歌,還一邊哼著小曲。
田致雨看幾個人瀟灑自如的神態,心想古代的文人們,私底下其實也都很好玩兒。拋開了仁義道德的約束之後,這才是人性最本真的一面。
由於他跟暖月還隔著一段距離,所以也不好跟她說話,只是偶爾給她個眼神,暖月則回覆一個白眼。
正當兩個人眉來眼去的時候,田致雨聽到羅琦叫他,他望過去,羅琦道:“致雨,如此良辰美景,按說應該有絲竹管絃之樂,有吟詠詩賦之雅,可惜自從你做了那麼兩闕詞,現在在你面前,我們幾個老傢伙都不敢賣弄啦。”
羅琦這話說的不假,這些文人,大都喜歡作賦吟詩,在觥籌交錯的時候,在結伴遊玩的時候,在傷春悲秋的時候,都喜歡琢磨那麼幾句。
然而上次看田致雨隨口一出就是絕世經典,再想到自己半輩子也沒能寫出這樣的句子,除了慚愧,便是佩服。
所以現在有田致雨在場,即便幾個人肚子裡有不少想要抒發的感慨,卻礙於自尊,只能咽回肚子裡。
田致雨連忙謙虛道:“幾位老先生真是折煞致雨了,致雨不過隨口胡謅了幾句,跟幾位先生相比真是米粒之光。”
“你這隨口胡謅,可是我們幾個半輩子都想不出的絕妙好句,那豈不是更讓我們無地自容啊,”羅琦捋著鬍鬚笑道。
洛遠秋看田致雨有些尷尬,笑道:“致雨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才華,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否則也不會特意邀請你來參加我們這樣的宴會。羅相的意思我們也都明白,他就是拐彎抹角想讓你再填一兩闕詞,也好讓我們幾個多點下酒的料,你看是不是滿足一下我們幾個老傢伙的好奇心?”
果然又是填詞,田致雨懷疑幾個老傢伙今天之所以請自己來,就是讓自己填詞的。不過想到自己此行能和洛遠秋結成忘年交,以後也還要拜託他多多照顧蘇憶瑾,也是很值了。
田致雨想了想,有什麼適合此情此景的詩詞,描寫宴會的倒是挺多,不管是晏殊晏幾道,還是歐陽修周邦彥,人家的宴會上大都有歌女舞女,描寫的也大都是這些妙齡少女。
眼前雖然有個暖月,可是暖月的身份,估計聽到這些詩詞,八成會大發雷霆,說不定還會惱了自己,得不償失啊。
又想了一會兒,田致雨道:“除夕那天的大雪,讓致雨有所感悟,前幾日去城西狩獵,看到茫茫草上上白雪皚皚,腦海裡便有了一闋詞,今日承蒙各位大人厚愛,致雨在這裡獻醜了。”
本來表情平靜的暖月聽到他說起除夕的大雪,不禁想到這個流氓那天還送了自己半闕詞,尤其最後兩句“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她回家後想了半天,浮想連天了半天,不知道這個傢伙什麼意思。
現在見他又提起這事兒,以為他要吟誦的還是這首,不由得心臟加速了跳動。
田致雨當然不會把送給暖月的詞再在這裡念給眾人,他想到的是納蘭性德的那首有名的《採桑子》,可以說是關於描寫雪景裡最富盛名的了。
他一字一句念給眾人:“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眾人聽完琢磨了一下,又是洛遠秋首先鼓掌讚歎道:“果然是出口不凡,能寫出這等作品,非有大胸襟大抱負不可。致雨,老夫看你平日一副與世無爭、謙虛儒雅的樣子,其實透過這幾首詞也能感覺出來,你的謙遜背後,也一定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氣魄啊。”
其他幾個人也交口稱讚,羅琦又道:“只是可惜,這樣一闕好詞,我們幾個中並沒有能唱好的,可算是今晚一大遺憾啊。”
他的話又得到了其他兩人的贊同,洛遠秋道:“王逸少《蘭亭集序》裡雖有言云:雖無絲竹管絃之樂,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可是缺少了好音樂,終歸還是一種缺失。”
田致雨道:“其實在下倒覺得,有三五知己暢飲酒,共歡樂,就已經是天下難得的事兒了,就算沒有音樂也一樣沁人心脾。致雨不才,願意再為幾位大人獻上一首詩,希望能彌補沒有絲竹的遺憾。”
果然幾個人一聽,馬上道:“那感情好,致雨你快做。”
其實有時候田致雨也在考慮,這樣一直剽竊別人的作品到底道不道德,有時候唸完作品後內心也會有愧疚感,但是他又轉念一想,如果沒有自己,那麼那些優秀的作品可能永遠不會被這個世界上的人知道,那豈不是更大的遺憾?
所以他在克服了種種自責之後,還是決定將自己所能記住的作品,慢慢地帶給這個世界,讓這裡的文學愛好者也能領略那些文字裡極致的美。
所以面對幾個人殷切的目光,田致雨慢慢道:“我看到洛大人的小園裡有數株梅花,開得正盛,又有一池清水,倒映著今晚的月色,實在是美不勝收,因此就藉著這梅花、池塘和月色作詩一首,作為諸位大人的下酒菜。”
說完他又慢慢吟誦道:“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又是一陣絕對的安靜,長時間的安靜,洛遠秋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來表達自己了,可以讚美的話前面都已經說了,此情此景此詩,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
同樣感覺的還有張逢辰和羅琦,兩人只是看著窗外的梅花與月,沉浸在這首詩的絕美意境裡,不願開口打破。
最後還是洛遠秋開口道:“致雨,我感覺任何語言都已經不能形容你了,現在老夫只有一個感覺,當初拼命保你在東陽,可能是老夫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兒。老夫實在不敢想象,沒有你的東陽,會在文學上接著沉淪多少年,現在有了你,老夫堅信東陽文壇必將一扭頹勢,重回盛唐雄風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