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小太監緊張地收拾著茶具,“師父,太子殿下不愛聽您說教,您少說兩句就是,幹嘛平白惹他不高興?他不高興,小的們也難做事啊!”
胡瑜不以為意。
修長勁瘦的雙手垂在腿側,一隻巴掌大的紅毛蜘蛛,舞動著八條細長的腿,慢慢爬上他的手背。
他托起紅毛蜘蛛端詳,“太子年幼,咱家總得照看著些。那幾句道理,未必就是說給太子聽的。只要有人心聽見,總能顯得咱家忠心不是?”
小太監憨頭憨腦,“可是師父,太子進山,您難道真的不跟過去嗎?萬一有刺客,就那些花架子似的東宮侍衛,哪能擋得住?”
“去自然是要去,”胡瑜把大蜘蛛藏進袖袋,“太子要是死在江南,宮裡那位,臨安寧家那位,可是要拿咱家問罪的……”
寒風吹開雕窗。
他的身影如鬼魅,倏然消失在原地。
華貴的儀駕,緩緩行駛在深山之中。
臨近寒冬,山中氣溫降得厲害,道路兩側的草木結滿寒霜。
祁珩端坐在溫暖的軟榻上,緊了緊手中暖爐,目光落在遠處點著燈火的草廬上,唇角噙起志在必得的微笑。
儀駕在草廬外停了,男人望去,當年享譽天下的帝師,雪白儒衫一絲不苟,髮髻上結一根玉簪,正恭敬立在簷下。
男人笑意更盛。
享譽天下又如何,腹有山河又如何,空有一身才華,卻根本無處施展。
縱然在父皇還未登基時,錢文慕曾是他的老師,但作為前太子太傅的父親,錢家沒落,他就只能是個徹頭徹尾的酸腐老書生。
沒有皇族的扶持,天下間的讀書人,好比市井陋巷的泥腿子,什麼指點江山,他們也配?
祁珩信步走下儀駕,儀表軒昂。
立即有侍從上前,小心翼翼為他繫上狐裘斗篷。
他含笑望著錢文慕,“多年不見,帝師風采一如從前。”
司空院平心靜氣,“草廬寒酸,殿下若不嫌棄,可進去坐飲一杯暖酒。”
“恭敬不如從命。”
一老一少在草廬裡坐定,祁珩指著侍從們抱進來的大堆錦盒,笑道:“知道老師喜歡文房古玩,這些東西,都是本宮的一點心意。老師一走十九年,父皇和朝中文武,都十分掛念您。本宮南下之前,父皇還特意叮囑本宮,務必來看看您是否康健。”
他絲毫不提太傅一事。
錢文慕含蓄地朝東面拱手,“多謝皇上掛心。”
酒已煮好。
小童捧上暖酒,祁珩聞了聞又放下,“老師雖已是七旬年紀,但本宮瞧著,風采/精神不輸年輕人。姜子牙七十二歲才被周文王請出山,不知本宮可有那個福氣,也請老師出山輔佐本宮?”
錢文慕雙眸無瀾,“聽聞太子府的幕僚多達三百,殿下又何必來找我這個門楣衰敗的老骨頭?”
“老師的本事,這幾年我都看在眼裡,您和那些庸人自然不一樣。老師,上京繁華,太子府富貴,您如果住在太子府,哪兒還用喝這種劣等酒?”
錢文慕品了口酒,“江南有江南的好,我這把老骨頭若能葬在這裡,也算美事一樁。”
“呵……”祁珩嗤笑,“老師當真不肯隨我回上京?”
“殿下應知,我求的並非富貴榮華,而是錢家的百年清譽。”
錢文慕看向他,昔日清明的雙目,蒙上一層薄塵,暗流洶湧。
“老師這是在跟本宮談條件?”
祁珩從寬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緩緩放在方桌上,“不瞞老師,您這些年在臨安開書院講學,往朝中輸送了不少人才,即使您已致仕,但您藉著他們做耳目,打探朝中機密也未嘗不可能。父皇的意思是,如果您不肯回上京,您可以帶著肚子裡那些秘密,葬在江南……”
匕首出鞘,燭火下寒光閃爍,冰冷攝人。
草廬外傳來急促的軍靴聲,太子府的侍衛,已經把這座草廬團團圍住。
祁珩撣了撣寬袖,“太傅一事,本宮已經給過您補償了,想要成就大業,犧牲是無可避免的。您這幾年閉關草廬,靜觀天下之勢,以文人之筆抒發己見、大放異彩,難道不是為了引本宮來尋您?現在本宮親自請您出山,而您卻拒絕本宮,怎麼,您是在怪本宮當年無情?還是說,您更想輔佐我三弟?”
錢文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