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海浪歡騰的潮汐聲與海鳥自在的長歌聲於恍惚間遠去,身後天高海闊的背景逐漸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春暖花開的景色。
不知何時,原本只有高大喬木的樹林變作了一片花海,粉嫩嬌俏的鮮花團團簇擁成叢,沐浴著春日暖陽燦漫綻放,散發出燻暖醉人的馥郁芬芳。
楊家男子手上執起一捧精美花束遞到燕娘面前,臉上浮現出溫柔如水的笑容,深情地道:“燕娘,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我會掙很多很多貝幣,給你建一所大宅子,要你衣食無憂,不必再像這般辛苦奔波~”
這話實在是體貼,縱然心硬如鐵,燕娘也不能不為之打動。
她黝黑雙頰不禁透出幾分含著小女兒家羞澀之情的紅暈,羽睫輕顫抬眸看他,腦海中亦是一遍遍回蕩起了“他都這樣體貼了,我退一步又如何”的諄諄勸告聲。
那聲音著實充滿誘惑力,字字句句誘著她向男子溫軟寬厚的懷抱跌去。
那聲音說著——只需這麼一跌,她就可看漫天飛花的繽紛美景,享錦衣玉食的悠然日子,再不必擔心什麼風高浪狂。
於是,燕娘從善如流地退了一步,掐著這些日子以來越發沙啞粗糙的嗓音嬌聲問面前的男子:“那你願意掙錢為我造一座船嗎?”
楊家男子恍若沒察覺到黑皮粗聲的她突然如此嬌羞有多違和,聽了這話後只是微微一怔,隨後以哀慼的目光凝視她,就好像她還沒放棄遠航的打算這件事,實在很是傷了他的心一樣。
他沒有說一句指責她不夠溫婉賢淑的話,可他的失望眼神,已傳達出了足夠令人羞愧的意味。
燕娘被他那樣凝視著,分明身處於春風暖陽之中,可莫名的,就好似有冬風刺面,叫她不由瑟縮。
而她的脖頸,已不由自主呈現出了彎曲的趨勢,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壓著她的頭,叫她再低一點姿態,再低一點姿態……
於是她又退了一步,壓制著自己這副總想要跌向對方的身子,真誠地問:“或者你陪我一起走?”
楊家男子似乎被她的話驚到了,微微睜大了雙眼,顯出一種不可置信她怎會如此失禮卻又願意包容她的神色。
片刻後,才滿臉無奈又溫潤地對她說:“燕娘,我是家裡的長子,我爹孃俱已年過古稀,我如何能捨了他們去陪你?”
“你不要這麼固執了,就留下來,好不好?”
莫名的,燕娘對這個答案絲毫不奇怪。
她收斂起臉上笑意,平靜地點點頭,用盡了所有力氣控制著身體繞過男子,以一種滑稽卻堅定的姿態向林子走去。
是的,林子,當她繞過男子後,花叢就被呼嘯而過的海風吹散,嬌嫩花瓣被狂風不帶絲毫憐惜地撕碎。
取而代之出現在面前的,是傲然屹立的高大喬木林。松針一樣的綠色葉片在日光下閃爍著點點寒光,是與風中瑟瑟發抖的嬌花截然相反的堅定冷硬。
至於那楊家男子,忙於和自己身體作鬥爭的燕娘沒有回頭看,也不覺得有必要回頭看。
正當燕娘在林間準備船上飲食之時,一道身影出現了,那是個中年男人,燕娘依稀記得,他姓蜀。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似乎是她爹。
就見蜀父一臉惱火地大步邁來,拉扯著燕娘就要帶她走:“誰家女兒像你這般任性?!給你定好的親事你不嫁,知不知道會讓我們蜀家在島上丟多大人?!”
“楊家大郎還是未來的島主,你想一走了之,卻要全家老小怎麼辦?!”
“速速與我歸家!還想著出海?你做夢!”
燕娘也不知道為何,為何遠遠望見了自己親爹那模糊的身影,她竟全身汗毛聳立,就連被拽住袖子狠狠一拉時,身子都還因恐懼而僵直,就好似若敢反抗,會有什麼難以預料的下場等待著自己。
可當真的被拽得摔倒在地,手心傳來火辣辣的疼時,她卻倏然間冷靜下來了。
仰起頭,冷冷望著那個在自己即將摔倒時就松開了手,生怕被自己連累摔倒的爹爹,她語氣淡漠:“你當初給我定親時可曾問過我願不願意?你選楊家大郎為婿,到底是為了你的生意,還是為了我這個女兒?”
手摸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燕娘杵著樹枝站起身後,將其擋在了身前,目光則落在了蜀父那消瘦的身軀上,唇角勾一絲冷笑:“你將我視為棋子,如今我要做自己命運的執棋人,你有何可惱怒的?不過是看誰棋高一著罷了……”
“而今你若執意要攔我,且看鹿死誰手吧!”
“你?!你!你——”蜀父臉上是深切的震驚,似乎沒有想到她這個始終被自己掌控的棋子,竟忽然有了掀翻棋盤的決心。
那震驚又很快化作了濃濃的羞惱之色,他仗著身高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燕娘,企圖以自己極具威懾性的目光壓迫她低頭。
這目光淡漠又狠厲,就好似,他此時看著的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只是一個敢於冒犯他的低賤下人一般。
風停了,沙沙作響的樹葉摩擦聲逐漸消失,鳥雀不時的鳴叫也逐漸幾不可聞。
很快,林中就沒有了聲息。
失去風的撥動,靜下來的樹葉再次密密麻麻疊了起來,沒有漏出半點兒縫隙。
於是隨即,林中也沒有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