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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157章

這一日,昆侖也在飄雪。

只是不同於山腳村的大雪是倏忽而至,遇暖則融。昆侖的雪,卻是經年累月,長久不化。

而今天,昆侖山總是一成不變的蒼茫雪景裡,出現了一道陌生的身影——瞧著不過二十歲左右的人族年輕男子,正直挺挺跪在山腳下,玉虛宮那被仙法隱匿起的山門之外。

這男子泛黃微卷的長發,原本應當是由一根發帶整整齊齊束起。

可也不知是束發的人手笨,還是過了太久,此時發帶已鬆散歪斜,漏了幾縷碎發散落下去,亂糟糟地垂落在俊朗的容顏兩側。

原本英俊的臉龐,此刻則被橫七豎八地劃了幾道血痕。

雖傷痕已癒合,那幹涸的血色卻是遺留在了顧不上擦拭的臉頰,張牙舞爪的血痕既令人瞧得觸目驚心,又恰到好處地為男子增添了幾分淒冷豔色。

男子穿在身上的,乃是一襲厚實的灰白色獸皮衣,將他精瘦的身軀裹成了個球,遠遠看著有幾分滑稽。但在這樣的冬日裡,卻恰恰是出遠門的人最需要的保暖衣物。

可惜的是,不知經歷了什麼,原本完完整整近乎能覆蓋每一寸肌膚的獸皮,就好似被人撕扯咬噬過一般,裂出了三兩道猙獰的口子,恰給昆侖的冷冽風雪留了可呼嘯而過的縫隙。

相似的,他腳下那雙灰白色獸皮靴,本也是溫暖厚實的模樣。

可或許是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不僅沾上了泥土、草屑和雪粒,將淺淡的靴子染得骯髒汙穢,還破裂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叫細碎的石頭與冰雪有了可乘之機,爭先恐後地去硌那雙布滿血痕的腳。

這形容狼狽的男子,正是楊家二郎——楊戩。

楊戩跪在山腳下,鵝毛般的雪花落在他的發間、眉睫、肩頭……

漸漸地,雪花積成了雪片,雪片壘成了雪堆。雪堆則一點點漫上他的膝蓋,埋過他的腰腹。等不了多久,或許就會淹過他的胸口、脖子,向著他的口鼻擁塞而去。

縱然預料到了這不久之後的危機,他仍是一動不動,只默默感受著身上的雪。

每一片雪似乎都很輕,從空中打著旋地落下。

又似乎都很重,落在他身上,很快便被他身體散發的熱氣融化,化作了晶瑩透亮的水,洇透了他還算厚重的衣袍,向著他的軀幹緩緩滲透而去,叫本就疲憊不堪的身子一度處於被壓垮的邊緣。

而隨之鑽入他血肉,浸入他骨髓的,還有附在那雪水之中難以驅散的刺骨陰冷。

怎麼會這麼冷呢?

楊戩有些不解。

昆侖山,是傳說中的仙山,無論是神話裡的西王母,還是叫他來此拜師的玉鼎真人,都是居於這片山脈之上。仙人所在之處,不該是四季如春,永無冰雪的嗎?

即便有,又怎麼會這麼冷呢?

這昆侖的雪是比萬丈山巒更高的存在,自天空中飄飄搖搖灑落,經過了千萬丈的高度才落在他身上。飄落時在人間浸染了這麼久,竟都沒染上一絲半點的暖意麼?

或許是跪得太久了,楊戩的思緒已逐漸恍惚,零零碎碎的,不覺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說來也是可笑,他還繼承了孃的神體呢,但不過才只跪了半日,竟就有些熬不住了……

明明他出門打獵時,就算追著獵物不合眼地跑個十天十夜,都不算什麼的……

難道是這昆侖的雪有什麼玄妙,專門將人往死了埋?

還是玉鼎真人為了出他當時不願拜師的那口惡氣,所以刻意降下這雪來懲戒他?

盛滿了雪的羽睫輕輕顫動,將細碎的雪粒都落下去,與身前埋過他腹部的雪堆融為一體,再也分辨不出絲毫區別。楊戩目光垂落在那片冷漠得一般無二的雪色上,近乎麻木地想——早知道,當初就不拒絕他了。

若是那日他當場拜師離家隨他上了昆侖山,或許就不會給家人惹禍。

又若非他當日將玉鼎真人氣得狠了,或許今日也不會被他要求跪在這裡,直到自己讓他看到拜師的誠意後,才能請動他出山……

桃花眼中湧上絲絲點點的水色,混合著跌撞入眸冰寒刺眼的雪色,將他的黑瞳洗滌得更清透澄澈。

可與那日同小草作別時的痴心深情不同,與平日在家中同兄妹嬉戲時的燦漫狡黠不同,此時此刻,這雙桃花眼中溢位的,卻是一陣陣深切的絕望與悔恨。

——那絕望叫他眼中幾乎要凝出一杆蕩盡風雲的槍來,可那悔恨,卻叫他的那柄槍調轉了方向,幾乎要向著他自己狠狠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