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雲華的目光,落在了天罰臺外的楊家人身上。
天罰臺乃是天庭懲戒罪犯的所在,行刑時其中電閃雷鳴罡風凜冽,便是在臺外等待的嫦娥等人,亦不禁深覺駭然震撼。
而此時臺上的刑罰停了,南極長生大帝等執法者漸次離去後,臺外的氛圍就轉變為了令人心中發寒的冷寂肅靜。
除了嫦娥和雲華因另有要事而選擇了在僻靜角落交流,其餘人等,無論是等待被金甲神人押送走的天蓬、老龜仙們,還是匆匆趕來迎接姑姑的七位公主,俱斂氣屏息,縱然說話也是交頭接耳低聲敘話,不敢在此處大聲喧嘩。
畢竟雷火雖停歇了,臺上臺外上空卻仍舊盤桓了一片深黑濃雲。象徵著不詳與判罰的雷霆就隱匿其中,時刻為懲戒妖孽而蓄勢待發著。
雖悄無聲息,卻無人敢有絲毫小覷。
神仙們尚且在此處噤聲低語,更遑論不過是凡人之身的楊家人了。
被金甲神人押出天罰臺後,飽受雷刑之苦的他們便一個個癱軟在了臺外地面上。
即便臺外寒風朔朔,連帶著靈玉鋪就的地面也十分冰寒冷冽,才躺上去就凍得幾人下意識瑟縮一下,他們也無力再爬起身了。
嫦娥從遠處望去,只覺他們個個形容悽慘,身形狼狽,全然不像能攪弄風雲的模樣。
不過,雲華既然提出要監視他們,定然有她的道理。
微微沉吟後,嫦娥若有所思,問:“你是懷疑楊天佑?”
“是懷疑他,但也不是懷疑他,”語焉不詳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雲華斟酌著言辭,緩緩解釋,“我懷疑的不是楊天佑是什麼奸惡之徒,只是不知他的出現乃至存在,是否本就是陰謀的一部分。”
“如果我遇上的是其他凡人,想來很難發展至如今的地步。”
對人性早有洞察的嫦娥輕輕頷首,贊同道:“如果你遇到的是膽小怕事之人,或許早就因對方的冷眼旁觀而命喪於老龜仙們之手,根本不會有後面的剖心喂血之事。”
“又或者遇到了貪婪狠毒之人,大抵你察覺其心思之時就會心生不喜。有不喜的印象在先,就算喝了血,但那時影響不深,你怕是抵觸厭惡之情更甚,扔給對方些錢財了結因果也就罷了,絕不可能失智委身。”
“是這個道理,”眼前浮上當初與楊天佑初遇時的場景,雲華眸中雖沒了身為他良人時的繾綣愛意,卻仍舊含著溫和的欣賞之意,“方才你在靈霄寶殿上指責楊天佑時,我其實沒有說,他並不像你說的那般不堪。”
“身為一介凡人,他面對老龜仙們時能夠不臨陣逃脫,已是很勇敢正義的了。當年救我也不求回報,如果不是我聽到了他的心聲,或許我們二人便會就此分別,他幫了我一場到頭來連養傷的補償金都拿不到,還可能因失去心頭血而早早病逝。”
“至於你說的他沒有承擔起養家教子的責任,或許在外人眼中看來是這樣。但我和他相處了二十多年,知道他一來是受困於心疾而無力養家,二來也有教導孩子們品性。只是能力眼界所限,在不受生計所迫的情況下,他想不到要培養他們讀書學武罷了。”
說到這裡,雲華輕輕嘆出一口氣,恢複神心後始終明亮的眼眸幾不可見地一暗,惆悵之色倏忽而過:“孩子們沒有一技之長,要怪,也該怪我這個當孃的。”
她身為堂堂的神仙,盡管不曾學玉帝哥哥、王母姐姐一般投身輪回嘗盡人世艱難,但千萬年下來也是見過底層艱難求生的凡俗生靈的。連教導孩子們如何養活自己都想不起,果真是失了智了。
為著自己的糊塗疏忽,為著此時的為時已晚,她從胸腔抽出一口氣,悵然嘆了出來。
帶有餘溫的呼氣遇上天罰臺外冷肅的空氣,很快便化作一團茫茫白霧,而後一陣風吹,便似被什麼無形之物拖曳拉扯了一般,倉促消散再不可見。
雲華望著那霎時間就一幹二淨的空間,緩緩垂眸,心中酸澀之情卻是不退反湧。
俄而,一道清冷又嚴肅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惆悵:“你沒有忘,是不是?!”
手上傳來幾分冰冷,雲華略有幾分怔忪地抬眸,對上了嫦娥緊張的目光。
注視著雲華的臉頰,嫦娥一字一頓:“這二十年的事,你都記得。這二十年的情,你也沒忘……是不是?!”
剋制著語氣叫自己不要太咄咄逼人,免得讓雲華迴避作答,可她的心裡面卻是難以遏制的驚疑,甚至才剛輕松下來不久的目光裡,又盛滿了惶恐之色。
和楊天佑成親前的雲華不是這樣的——哪怕是碰上了什麼戰友壯烈犧牲的情形,她悲痛地發洩完後,也會很快收拾情緒,做回那個果決曠達的鬥牛宮侍長。
而不是剖心喂血後那樣,會有惆悵、哀愁等等纏綿悱惻又藕斷絲連的情緒,連當斷則斷的決定都做不到。
自然,恢複回神心後的雲華,也不該如此。
雙目緊緊盯在雲華的眉宇間,越是看出了其中的惆悵之情,嫦娥的心就越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