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室俱寂。不但劇情的主角曹植停下腳步,軟塌上的大魏天子也投來詫異的目光,就連謝左身邊一直扮演泥塑雕像的兩名同伴,也張大嘴吃驚的望向謝左,眼中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謝左現在扮演的身份,是魏國的中書侍郎,隸屬於中書省。中書省的前身叫秘書檯,在曹魏政權建立初期,曹操作為魏王,設立秘書檯的目的是為了分薄尚書省的權利,以便達到自己大權獨攬的目的。但到了曹丕取獻帝而代之,權力集於一身,秘書檯的作用也隨之降低。曹丕遂改秘書檯為中書省,其主要承擔文書詔令的職責。
中書省設令、監各一人,其品軼雖然比不上九卿,但與天子的親密程度尤有勝之。至於中書侍郎,更多的是扮演機要秘書的角色,每當天子與人會面、商議,中書侍郎便會隨侍左右,為天子查漏補缺,提供參考。不過這個職位大多隻有在天子開口詢問時,才有出言的機會。像謝左這樣當眾主動開口的,在魏國曆史上尚屬頭一遭。此情此景,讓眾人如何不驚詫莫名?
看著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眼光,謝左當然知道不妥。不過事已至此,哪怕是撐也只有硬著頭皮撐下去。原因無他,若不講清楚出言的理由,殿前失儀尚是小事,扣一頂欺君的大帽子也不是不可能。更別說,謝左的終極目標是重現七步詩,如果此時不能竭力挽救,豈非坐視任務快速滑向失敗的深淵?
一邊腦中急速轉速轉動,一邊恭敬向曹丕躬身作揖。
“啟稟陛下,微臣……微臣有事上奏!”
曹丕歪著腦袋,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眼前的這位中書侍郎。他隱約記得,此人乃新入中書省,日前才剛剛就職。沒想到臉還沒混熟,就要摻和這事,倒是有點意思。
“何事,稟上來吧!”
“多謝陛下!”
謝左再度深深一躬,一時卻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說陛下您太仁慈了,不該就這麼輕易放過曹植?顯而易見,就算曹丕不發火,當著曹植的面說這話也會被當場被他掐死;說你兄弟二人應該相親相愛,不要劍拔弩張?且不說曹植作何想法,就是曹丕也沒辦法搞定這事。天子家事,事關江山社稷,又豈是他一個小小中書侍郎幾句話能搞定的?
一腦門子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謝左卻不敢伸手擦拭。為今之計,唯有拖延時間,再想對策。
“這個……陛下,事關天子家事,常言道法不傳六耳,微臣……微臣不敢輕言!”
嗯,我要說的事比較隱秘,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瞎嗶嗶,咱們找個地方另聊如何?
曹丕皺了皺眉。一般來說,中書侍郎雖勉強算得上天子近臣,可也極少有單獨向天子彙報的機會。這傢伙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難道是想以此為晉身之資?
想了一想,曹丕還是決定聽聽謝左想說什麼。
“謝侍郎隨孤來。”曹丕揮揮手,“子建且在此稍候,孤去去就回。”
謝左心中一喜。原以為曹丕只是揮退左右,沒想到竟是要單獨會見自己!這樣一來,可以從中迴旋的餘地,又要大上不少!
曹丕起身離座,往殿後的一處偏門而去。謝左趕緊趨步跟上,同時絞盡腦汁盤算,一會兒該怎麼開口。
偏門後是一座暖閣,面積很小,室內薰香瀰漫,煙幕繚繞,頗有些仙氣瑩然。謝左留意到,暖閣似乎並無通風裝置,略顯氣悶,不過好處也是顯而易見,說明隔音良好,想必應該是天子常用來進行隱秘活動的場所,在這裡說話不虞外人聽見。
曹丕當先在暖閣中的軟塌坐下,和顏悅色地看向謝左:
“此地再無六耳,有什麼事就說吧。”
謝左想了一路,聞言正要開口,忽然抬頭看到曹丕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靈光一閃——情況有些不對!
曹丕是什麼人?當今天子,大魏開國皇帝,坐擁中原,半壁江山。開國之君的權威,在歷朝歷代都是達到頂峰,所謂天下權勢集於一身,一言興邦、一怒滅國的存在。更別說曹丕繼承了曹操多疑猜忌的性格,這樣一個明君,真的會為了一份所謂的兄弟感情,就對自己恃才傲物、極不討喜的弟弟百般忍讓?這可能嗎?
再往深處想想。卞夫人所出的曹丕一母同胞兄弟共計四人,其中曹熊早薨,曹彰這時候差不多也掛掉了,唯一剩下的親兄弟,便只有曹丕曹植兩人。自漢代以來,華夏向來以孝悌立天下,在僅餘兄弟兩人的情況下,曹植又何嘗不能是曹丕推出來的一個牌坊,向天下宣告自己仁慈的標誌呢?
心頭存了這般想法,再看向曹丕,便覺得他詭異的笑容中隱含深意。因此,到了嘴邊的話也順帶拐了個彎: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還請陛下賜教!”
曹丕狹長的眼睛半睜半閉,看不出面上表情:“稟。”
謝左狠咬了下牙。形勢逼人,只好賭上一賭。
長吸口氣,深深一躬,將頭首埋在胸口,聲音更是低沉到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
“敢問陛下,欲效孤竹夷齊,抑或鄭伯於段乎?”
!!
“嗯?”曹丕瞳孔瞬間收緊,狹長的眼睛更是隻留一條縫,只不過從中爆出的精芒卻令人不敢卒視!!
謝左不敢抬頭,不過卻能感覺到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瞬間大量冷汗湧出,打溼了背上的衣衫。這其中一半是被曹丕的威勢所懾,另一半則是緊張的。實在是因為,他所說的那段話,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可謂誅心之言!
孤竹夷齊,即商末的伯夷叔齊,相互禮讓王位,兄友弟恭堪稱世間典範。至於鄭伯於段,指的是春秋時鄭莊公誘殺其親弟弟共叔段的軼事,中學課本里《鄭伯克段於鄢》就講了這個故事,乃是手足相殘的反面教材。更惡劣的是,這位鄭莊公是既當女表子又立牌坊,對共叔段不直接下手,反倒百般縱容,滋長共叔段的野心。待其野望瀰漫到覬覦王位,欲舉兵造反之時,再以霹靂手段行雷霆一擊,將共叔段在鄢地滅成渣渣!
而謝左選擇將這兩個典故在曹丕面前講出,簡直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但凡曹丕沒有鄭伯之心,謝左的話就是挑撥兄弟之情、離間君臣關係,足以夠上抄家滅族的大罪!